《浮生渡之月下妖花》禅那灯

142、第一百四十二章

　　幽冥赤雪决定从小院中搬出来，转而住进柳家书院里的院落，原因无他，只因他此行前来，本就是为了试探上官临城一行人的手段，若是他只因害怕而躲在幽冥赫身后，那此行又有何意义？
　　但即使如此，幽冥赤雪也不欲拿自身安危开玩笑，他到底还是让无痕跟在了身侧。
　　可巧的是莲那谦夜也欲住进书院里的院落，本来开始他还有些犹豫，但听说他的朋友——幽冥赤雪已经决定要住到书院之后，他便也跟了进来。
　　但莲那祁连也安排了一个侍卫跟在了莲那谦夜身侧，想来，他也应是有些不放心罢。
　　而既然幽冥赤雪与逍遥谦夜都已决定住进了书院，那上官云凌自也不必说，因为目的所在。
　　但令人意外的是，曲无破竟然答应了曲灵雅，也让她可以跟着上官云凌一同在柳家书院入学。
　　起初曲无破也不放心的，但奈何曲灵雅一直缠着他道：“云凌哥哥去哪，雅儿也要去哪。”如此这般吵闹念叨得实让他受不了，他便答应了。
　　待小姐和少爷们都在柳家书院内安顿好，又是两日过去了。
　　不知是柳家有意安排还是命运无意轮转，这书院里的院落都呈四合状，正巧让这四个孩子各居一方，正中间还隔着个天井花园，景致倒也还算不错。
　　柳家书院的先生大多学富五车不说，甚至还有的是科举出身，但因其柳家一门的特殊性，当朝为官者寥寥无几，仿佛他们参与科考，不过是用来证明他柳家之子并非无能之辈的佐证罢了。
　　而江湖中人，其实大多不好修习文书，历来都是崇尚武艺，且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独特的功法与绝技，入学与否，其实也不怎么重要。
　　毕竟，在江湖武林盛会之上，你有无立足之地全凭你身手底下见真章！
　　反之，任你满腹文书才学，但在以武论英雄的武林盛会上又有什么用？
　　再者说，幽冥赤雪生来就有成人感知，不止如此，他还有惑心与泽镰二位“天外之人”为师，再加上后来，他平日里也都会跟着幽冥赫在书房一同看些卷宗和坊市里账目，来这柳家书院修习，他真当是玩耍一般轻易，但即使如此，在书屋里的先生面前，他还是没有怠慢，一副很是专注的模样。
　　再观上官云凌，虽不及幽冥赤雪那般轻松惬意，但好歹是武林盟主之子，自小书得一手好字，倒是时常得到先生的夸赞。
　　而莲那谦夜虽然各个方面都不及幽冥赤雪和上官云凌出色，但其胜在见多识广又活泼可人，平日里与先生对答时，倒也是妙语连珠十分有趣。
　　如此一来，便就只剩下年岁稍小，又是女儿身的曲灵雅了。
　　先生并没有如同教导上官临城、幽冥赫雪和莲那谦夜那般教导曲灵雅，一是因她的年岁尚小，二是因她作为九曲阁的大小姐，比起文书科考这类枯燥无味的东西来说，还是琴棋书画这些雅致细腻的东西更为适合她。
　　书院里的时光比起平时要过得快得多，许是因为有了同龄玩伴的原故，又许是因为环境不同很是新奇之故。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又是一年盛夏，随着这些相处的日子的积累，上官云凌和曲灵雅也与幽冥赤雪和莲那谦夜成为了“朋友”，但这“朋友”有几分真意和几分试探，那就得另说了。
　　上官云凌经上官临城的授意，也会在几人独处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提起古墓信物的消息，但因曲灵雅和莲那谦夜一个骄纵一个活泼之故，硬是让幽冥赤雪还未有开口之际，便被他二人你来我往的生生搅和了去。
　　如此一来，上官临城这“从孩子身上着手”一计，还是一直没有什么大的收获。
　　刚开始的时候，上官临城和曲无破与幽冥赫和莲那谦夜都住在庐阳各自的住处没有离开，但又经过这一年多以来的试探，几人总算将心稍稍的放了下来，也都只是各自差了人跟在自己的孩子身边，而自己则时不时的会离开庐阳回到原本的地方。
　　想来也是，这几人可都不是什么闲散之辈，除却上官临城这个武林盟主不说，其余三人都是各方大派之主，这老是游离在外，不说让人见了笑话，但论其各自手中的卷宗和坊市帐目没了他们作主，便不成事。
　　如此，书院外的大人们忙忙碌碌，一年比一年长，书院里的孩子们吵吵闹闹，一岁比一岁大。
　　转眼，雪儿他们一行四人就已经在这柳家书院平静的渡过了三年。
　　今日，是幽冥赤雪的生辰。
　　今年，幽冥赤雪十四岁了。
　　幽冥赤雪与往日也没有什么不同，他身上依旧是那身绯红的衣，他绝美的脸上依旧是清淡的笑意，他的声音慢慢褪去童稚，渐渐的变得清澈而磁哑，本就修长的身形愈发的拔高，身姿初现翩翩。
　　幽冥赫琐事缠身未能来到庐阳，倒是玄机彤儿不远千里赶来向柳家先生告了假，陪着幽冥赤雪在南城畔的小院里稍稍庆贺了一番，翌日又才带着雪儿一路南下，去往沛州，这是玄机老怪的意思，原因无他，奶奶许久未见幽冥赤雪，想得紧了，正好也趁着幽冥赤雪此次生辰过去，好好的陪二老住上一段时日。
　　也是，毕竟和二老的心意比起来，这学业还是可以稍稍往后靠的，更何况，于幽冥赤雪而言，在柳家修习，不过是锦上添花之举，能一直继续下去也好，如若不能，倒也就罢了。
　　玄机二老愈发的老了，尤其是奶奶，满头华发再也挑不出一缕青丝来，玄机老怪倒还好，他毕竟是习武之人，身体总要比一般人要康健一些。
　　玄机彤儿带着幽冥赤雪在玄机堡住了半月余，而后收到幽冥赫的传信，便率先带着蝶柒走了，赶回了幽冥宫。
　　幽冥赤雪留在了玄机堡，白日里他就跟着玄机老怪和奶奶说些书院里的趣事，夜里就似以往般与玄机老怪在小院的花墙边泡上一壶茶，或谈些人生道理，或讲些江湖势事，而后待茶干再各自散去，他亦回到自己从前的住处。
　　无痕与无伤也是许久未见了，所以这咋一聚首，两人便算是形影不离，又因二人的模样着实好看且相像，倒是如美景一般别致。
　　幽冥赤雪在玄机堡一直待到了五月，之后才带着无痕一路北上，行至锦陵城时，忽闻风雨来，又恰逢天色已晚，迫使得两人不得不在此留宿。
　　二人头戴竹笠，进城门时翻身下了马，幽冥赤雪在前牵着追雪往城门洞里走，无痕则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五月的风雨如骤，又恰逢天色将暗的黄昏时刻，长而窄的城门洞里冷风阵阵，呼呼号号很是吓人。
　　这时。
　　幽冥赤雪忽然顿住脚步，只见他垂眸视线落到一处，无痕顺着雪儿的视线看去，就发现那一旁阴暗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女孩跪坐在被雨水浸湿过的地上，她面前还放着一块几乎与她身形差不多高的木板，木板上书“卖身求母”四字，许是因这场风雨来得突然，那木板上漆黑的墨迹被晕染开来，歪歪扭扭的很是难看。
　　“无痕。”幽冥赤雪淡淡开口，示意无痕上前去打探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无痕躬身应道。
　　无痕走进小女孩身边，许是怕吓着她，他便缓缓蹲下身来，隔着木板轻声问道：“小妹妹，这天色都这么晚了，又还下着大雨，你怎么还跪在这里，不快些回家去？”
　　小女孩闻言掩于木板之后的瘦弱身子止不住的瑟缩了一下，许是因胆小过于的小，她低垂着头不敢看无痕，只是在听了无痕的话之后，才呢喃似的开口道：“娘...娘亲病了...丫头..不..我...”不知是受了惊吓，亦或还是饿的，小女孩的话说得结结巴巴，并不平顺，好在无痕很是耐心，他并不催促，这才又听小女孩接道：“我要卖了自己...”
　　“呜...”小女孩似呜咽了一声，这才将话道完，她说：“我要卖了自己换来银钱给娘亲看病。”她说话的声音细若蚊蝇，倘若不是无痕耳力极佳，怕是还未听清，就被这呼呼号号的风雨声给掩了去。
　　无痕伸出手，似想摸摸小女孩的头发安慰她一下，却发现小女孩因为自己的动作愈发的往木板后躲了躲，他这才轻叹了一声，收回了手道：“小妹妹，你不要怕，抬起头来看看哥哥，哥哥不是什么坏人。”
　　过了一会儿。
　　小女孩才缓缓抬起了头，只见她那巴掌大的脸上沾满了灰白的污渍，深一块浅一块的，几乎让人看不出她本来的样貌，但好在借着门洞外微弱的光芒，无痕看清了她脸上那双绝妙的眼睛，她那大而圆的杏眸此刻泪光点点，很是惹人怜惜。
　　无痕道：“小妹妹你莫要害怕，回答哥哥几句话可好？”
　　小女孩仍是瑟缩着，但好歹不似方才那般低垂着头，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无痕便问她：“小妹妹你今年多大了？”
　　“十...十五了。”小女孩应道。
　　无痕闻言眉头微蹙，因为依他看来，这女孩的身形如此瘦小，顶多不过是十一、二岁的模样，怎想她已经是到了及笄嫁人的年纪了！
　　无痕又问：“你的娘亲是患了什么病？又可有请人医治？”
　　“里面那个卖面的大娘说，我娘亲得的只是风寒，吃了药就会好起来的。”小女孩大而圆的杏眸里湿漉漉的满是希冀，但又在瞬间之后黯淡了下去，她说：“可是娘亲的药已经吃完了，没有了...”
　　“都怪我没有把自己卖出去，如果我把自己卖了出去换得了银钱，就肯定能买药来救娘亲了...”
　　人生在世，又何尝尽是顺遂富贵之人？
　　这世上，总会有因这样、或是那样，有着各种样的原因仍是饥寒交加的人。
　　并且这类人，还绝不在少数。
　　无痕听闻于此，心中不免生出一股酸胀难忍的涩意，他哀叹了一声，既替眼下的小女孩，又替曾经的自己，而后顿了顿，他又才问道：“那你的爹爹呢？”
　　是了，小女孩与小女孩的娘亲沦落至此，那个本该是这一家的顶梁柱的男人呢？
　　可小女孩却说：“我娘说，我的爹爹已经死了。”
　　“可是里面卖面的大娘又说，我的爹爹还活着，只是到别处去做工去了，爹爹早晚都会回来的！”
　　无痕却直觉这小女孩的爹爹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但他却没有说破，他只是伸出手安抚了小女孩一下，然后便起身回到幽冥赤雪面前，将方才探听到的禀于幽冥赤雪听了。
　　幽冥赤雪听完无痕的话，抬眼又往门洞外看了一眼，而后才道：“眼下这风雨这般大，她跪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
　　“少爷的意思是？”无痕问道。
　　幽冥赤雪道：“正好今晚我们也都要留宿于此，不若就将她带上罢，反正就只是多一间房而已。”雪儿看了看木板后的小女孩，又接道：“不过待晚些时候风雨小了，还是要去寻一下她口中的那个卖面大娘，我总觉得，此事没有她说的那般简单，应当是另有隐情。”
　　“是！”无痕躬身转身欲走。
　　又听幽冥赤雪开了口，他道：“无痕，已经过去的事便不要再纠结了，你若当真怜惜她，我可予你买下她。”
　　无痕闻言顿住脚步，他转过身来第一次忘了向雪儿躬身，他只是道：“少爷，属下并没有纠结过去的事，只是...”无痕扭头看了一眼小女孩，接道：“属下只是...”只是什么呢？无痕却又道不明白。
　　“你只是触景伤情罢了。”幽冥赤雪却替无痕答了。
　　幽冥赤雪又道：“但我却是希望，你即使是触景伤情也不要有，你若当真是难受，便想想无伤罢。”过去的事已然过去，任你如何纠结也再无法逆转，如此，你不若就任由他淡淡忘却，而后，再想一些眼下更令你高兴的事罢。
　　而能令无痕高兴的事是什么呢？幽冥赤雪想，无疑便是无伤了罢。
　　果然，光是听幽冥赤雪提起无伤的名字，无痕那并未自觉微蹙的眉头这才慢慢舒展开来，他向雪儿躬了躬身，道：“无痕记下了，多谢少爷。”
　　幽冥赤雪颔首轻嗯了一声，道：“走罢。”
　　“是。”无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