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春和璟明

14、第 14 章

　　皇城内的宫人们近来日子有些不好过。自从那日折丹神使力破十道围剿之后，整个皇城内的气氛就有些人心惶惶。因为，没有人知道现下不知所踪的折丹大人，会不会再次出现，出现之后又会不会和之前一样，将这皇城狠狠的踩在脚底。而且，对于上次围剿折丹大人，禁卫们也都有些于心不忍，自问深受大人照拂，却行这般恩将仇报之事，有点血性的将士们也都心有戚戚，觉得问心有愧。更为重要的是，这宫城内第一尊贵的辰耀帝，自那日颁布了讨伐折丹的檄文之后，便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仁政殿里，闭门不出，谁也不见。故而，整个皇城里，竟是连窃窃私语都少了，每个人都忧心忡忡得在本就冷硬的宫城内小心翼翼，问心有愧的奔忙。
　　在众守卫表情凝重的守卫之中，江临怀一身赭红色官袍步履匆匆地走过一扇扇宫门。他一直以来都十分稳重，甚少有如今这般形色匆忙之态。本就表情凝重的禁卫军们，更是神色一凛，纷纷为其让开道路。十道宫门，依次打开，像是原本被定住的时空重新开始运转。他像是一把钥匙，直奔锁芯——仁政殿。
　　江临怀站在殿门之外，看着高逾十丈的墨金殿门，殿门之上雕刻着万千威仪的苍龙。这样一扇门一望便可知重逾千斤。而那天，折丹连手都没有抬起，这门便被轻易打开。由此可见，现在的折丹恐怕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想起那日锋芒毕露的大人，饶是镇定如江临怀，也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正在恍惚之间，刚刚战战兢兢进殿通报的内侍已经从殿内出来了。他朝着江临怀深深拜了一拜，然后用已然有些颤抖的细小声音说：“陛下宣您进殿。”说罢，便依旧低着头侧身让到一边。看这样子，应该是在殿内收到了不小的威压。就连一直侍奉在辰耀帝身侧的内侍都难以承受，可见殿内的气氛应该是已经凝重到了极点。
　　江临怀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整了整自己本就一丝不苟的官袍，迈步走入了仁政殿之内。作为东丹国最至高无上的皇权中心，仁政殿集合了历代东丹国君对于皇权的崇尚。这里的每一处都极尽奢华，雕梁画栋已经不足以概括，真正是金砖玉瓦，千灯长明。在这大殿里，自殿门至龙阶，整齐地排列着十二盏由夜明珠点缀其中的龙纹灯盏。江临怀顺着夜明珠的熠熠光辉，走向正负手背对着殿门的辰耀帝。他一个人站在王座前，如同黑绸一般的长发与火一般的红袍在夜明珠的光彩之下，显出一种诡异的美。
　　江临怀在龙阶前站定，深深一拜之后，起身说道：“老臣江临怀，拜见陛下。”
　　辰耀帝依旧负着手，背对着江临怀，语气淡漠地说道：“江相免礼，邢明已经回来了是吗？”
　　想到一无所获还跑来和自己抱怨怎么安排了这么个苦差给自己的邢明，江临怀略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如实说道：“正如陛下所料，邢大人已经率兵从丹阳宫折返。据邢大人所说，丹阳宫内并无异常，更没有折丹的踪迹。”
　　闻言，辰耀帝轻不可闻地哂笑了一声，仿佛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画面：“邢明是不是回来就和你抱怨了一通？”
　　江临怀：“……邢大人少年心性，此去在丹阳宫内竟被当众挑衅，自然觉得有些委屈。还望陛下宽宥。”
　　说完，江临怀便又深深拜了一拜，待到他再抬起头时，辰耀帝已经转过身来。看着站在龙阶之下的江临怀。辰耀帝竟然微微笑了一笑，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右相不必忧心。朕之所以特意安排邢明前往丹阳宫，便已经料到了他此行必然无功而返。自然不会怪罪于他。”
　　辰耀帝所言正是江临怀心中所惑。他略微思忖一下：“陛下既然已经料到邢明定不会有所收获，为何还要专派他前往丹阳宫？”
　　辰耀帝微笑着摇了摇头：“因为，朕并不想现在就找到折丹。而且，朕也想让邢明看看，他所思慕崇敬的折丹神使，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少年人的惊艳便是一生的印记。自从那一年折丹在汎水边救下了差点被卷入水中的邢明。在邢明心里，折丹就是他心里最最尊崇的存在。每逢三月三，他都会带一枝全城开的最美最娇艳的海棠，跑到天虞山门外，一等就是一天。就是因为他听说折丹神使有时候会在这个时候乔装出来踏青。年复一年，他追寻着折丹的身影，但是又不贸然接近，只敢远远地看着。这么多年过去，折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心怀天下，端庄温柔的神使了。那日的锋芒毕露，情绪失控，都将折丹拉下了高高的神坛。如果让那个最最崇敬折丹的人亲眼看看折丹现在的样子，亲手打破这少年的梦境，倒也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江临怀看着辰耀帝嘴边越来越浓的笑意，忍不住有些发抖。不过寂静了片刻，辰耀帝慢慢的说道：“没有什么比亲手打破自己的信念，更残忍更有趣的事了。”
　　邢明是，折丹是，朕也是。我们不过都是被执念控制的怪物。
　　“命邢明密切监视丹阳宫动向，尤其是五位掌使。宣林言归前来见朕。”辰耀帝听见自己略带笑意的声音回荡在这金尊玉贵却又空空荡荡的大殿里。丝丝缕缕的回音都让他觉得，这里和纯黑的牢笼并无区别。
　　“是。”

　　折丹没有料到，自己第二次进入空灵境界，本意是为了找到解决灵力失控的方法。但是刚刚经历的幻境却明明白白地让折丹想起了这根本就是自己与空灵尊者所交换的条件。是她自己选择成为情绪的囚徒。她站在这依旧满目莹白的境界里，却如同站在天底下最痛苦的囚牢。
　　“你早就料到了对不对？所以刚刚你才会问我后不后悔？”她看着远处的虚空，仿佛看着自己未知的未来。
　　“所以，你后悔了吗？”一阵如同春风化雨般的声音，突然从折丹的背后传来。她猛地转身，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美到极致的面庞。
　　空灵尊者一错不错地看向折丹的眼眸，那是一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美丽的眼眸。这灵动的眸中，原本所盛的应该是令人目不敢视的灵光，是对这世间万物的悲悯与爱恋。而不应该是像现在这样，空空洞洞，如同失去了灵气的白玉，毫无光彩可言。还有什么比珍珠蒙尘，浪费天赋更可惜的事情呢？
　　空灵尊者清楚地看到，此时，这双眼里因为自己刚刚的问话而升起了短暂的困惑。但是很快，这困惑便被一种强大的执念所代替。她想她已经知道答案了。果然，她听见折丹坚定的声音：“我不后悔。”
　　虽然已经料到，但是还是让人忍不住惋惜。空灵尊者微微摇了摇头：“执迷不悟。”
　　“既然是迷，那便弄清楚缘由，破除迷障，便自然可破除执念。”
　　“既已知道是迷障，为何不放下？”
　　“若是放下，便是问心有愧，便是心有不甘，便是永陷迷惘！”
　　“……”
　　看着不发一语的尊者，折丹觉得那双极美的双眸里，写满了对自己的怜悯还有可惜。这些情绪戳的自己心痛难抑，只是就算心痛，就算成为七情不全的怪物，自己也一定要弄清楚那一剑的因果。
　　“请尊者告知弟子，究竟应该如何控制这失控的灵力？”
　　尊者看着一脸执着的折丹，终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霎时间，一道炫目的灵光突然袭来。等到灵光散去，尊者已然消失无踪。
　　折丹看着又重新恢复寂静的空灵境界，心里略微有些挫败。忽然之间，一道清亮的声音回荡在折丹的耳边：“灵皆为情所控。控情则控灵。”
　　“控情则控灵？”折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心口，心里是如锤击般的痛楚。
　　可若，无情可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