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伍商僧

2、第二章

　　秦思尧从小长得漂亮，脑子又聪明。众人提起他，大多都是夸赞，唯一的负面评价就是——是个精干聪明的孩子，可惜命不好。
　　此话怎讲呢？
　　秦思尧的母亲是名教师，在生秦思尧的时候大出血去世了，父亲是名军人，在他六岁的时候出任务牺牲了。所以自秦思尧记事以来，他就在各个亲戚家里轮着住。
　　起先，秦思尧是住在奶奶家的，但在六岁时，因为他父亲的牺牲，奶奶急病了，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没办法，秦思尧又住到了姥姥家，仅了五年的光景，姥姥就得了老年痴呆，需要人照顾，所以他又跟着姥姥住到了小姨家。
　　住过去的前两年还好，一家五口住在一起，虽说挤了一点，日子倒也能过得下去。可到了后来，整个家鸡飞狗跳，几乎每天都在吵，有时还能看到秦思尧和他小姨父干架。
　　他小姨夫气不过，逢人就说秦思尧克亲人。纵然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可人本身就是一个人云亦云的物种。自此，众人对他的评价变了——是个精干聪明的孩子，可惜命格不好，太硬，克人。
　　起初秦思尧并不理会这种说法，可后来听得烦了，他就会啐一口，回怼:"放你妈的狗屁！"
　　秦思尧也养成一种百毒不侵，刀枪不入的性格。可自他遇见沈一潼之后，他才知道，原来他也可以被一个人信任，被一个人呵护。
　　秦思尧记得，第一次见到沈一潼是在2008年2月25日，那天是高一第二个学期的开学日。
　　那个冬季很冷，马上立春的光景了，秦思尧依旧是厚衣加身，沈军带着他来到了平城附中。这里是整个平城最好的私立高中，沈军的儿子沈一潼也在这里上学。
　　秦思尧既然接受了沈军的帮助，来这里上学，那就免不了要与沈一潼相处。听说这沈一潼是个除了学习样样通的油斗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沈军在校门口找到了高一姜主任，寒暄片刻，姜主任便领着他们去办公室办理入学手续。秦思尧跟在两人后面，打量着这个学校。
　　平城附中的环境以古建古风为特色，青砖红瓦，随处可见的树植；阳光透过还没有冒芽的树杈投射在白墙上，墙上印着校德——厚德载物，自强不息；小路两边有两排树，树下的宣传栏和其他学校一样，夹着学生的优秀试卷，优秀文章，还有那时候每个学生必背的八荣八耻。
　　正值上课时分，校园里很安静，除了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外，时不时会传来学生的朗读声。相比起之前的学校，这里好得太多。
　　高一在广德楼，秦思尧刚走进去，就看到在大厅里，一个杀马特对着贴有‘八荣八耻’海报的墙面罚站，一下挠挠头，一下又扣扣手。
　　秦思尧很好奇，这导致他一个头赛两个大的发型，这人是怎么顶着出来的。
　　突然，耳边一声惊雷:"沈一潼！开学第一天你就惹事！你那个头发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剪了吗？"
　　秦思尧顺着声音看去，就看到沈军那张怒火中烧的脸。
　　噢，他明白了，那个罚站杀马特就是他沈叔叔的儿子，果然是个油斗子！
　　凭借沈军这么一吼，靠近大厅的班级里，不少同学都探头张望。
　　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那位叫沈一潼的杀马特少年不仅脸不红心不跳，反而指着那些探出头的同学道:"姜主任，快看！这些都是上课不听讲的，扣他们分。"
　　众同学的头立马缩了回去。
　　杀马特冲着那些同学冷哼道:"呵，怂样！"
　　噢，他又明白了，那个杀马特不仅是个油斗子，还是个二缺。
　　沈军见状更气了，作势就要踹上去，却被姜主任一把拦住:"一潼爸爸，现在还在上课，先给新同学办入学手续。沈一潼同学的事，咱们去办公室慢慢说。"
　　秦思尧和杀马特同学跟着两人来到办公室，秦思尧跟了进去，而杀马特同学非常有自觉的站到办公室外。
　　进入办公室，姜主任给秦思尧办好入校手续后，又介绍了校训校规，然后拿出一套试卷递给秦思尧说:"这是上个学期的期末试卷，你拿回去自己做，最迟明天上午交回来。只是做个摸底，不记录档案，所以不会也不要问同学。校服、书本，我会找同学送到你班上的，你先去上课。"
　　秦思尧致谢:"好的，谢谢姜主任。"
　　秦思尧被分到347班，和杀马特同学一个班。班主任是个男的，叫陆正，带英语。
　　姜主任还要和沈军探讨杀马特同学的严重态度问题，又正好班里这节课是英语，就吩咐秦思尧自己去347班报道。
　　一出门，杀马特斜靠在墙上，秦思尧和他打了个照面，看清了整张脸的构造。刘海过长遮住了两只眼睛，整张脸只能看到一个高挺的鼻子和一张咧着冲他笑的嘴。
　　秦思尧心道:真丑。
　　当面前的杀马特少年突然炸了，嚷道:"你他妈再说一遍？"秦思尧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秦思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还没说话。就看见沈军的手从办公室伸出来，一把拽住他的后衣领，拖了进去:"你乱嚎什么？"。
　　秦思尧扣了扣眉心，扭头，找到347班，敲门，报道，自我介绍，安排座位，整个过程很快，也很流畅。
　　他被安排在倒数第二排，同桌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秦思尧还是凭借对方脚上，白得发光的耐克球鞋判断出他是男生的。
　　英语课还在进行中，而他同桌的书还被压在身下，秦思尧只好从后桌的抽屉里找了书。
　　秦思尧好不容易找到英语书，就见书的侧面写着三个字——沈一潼。
　　......
　　这算什么？缘分吗？
　　秦思尧的同桌是真的很能睡。从秦思尧进班报道到现在已经过去三节课了，他已经认识了五位同学，做完两门摸底试卷，连需要买的辅导书单都搞到手了，可这位同学愣是动都没动。
　　看着被压得发青的手指，秦思尧想如果再不叫醒他，他的手可能就要截肢了。
　　抬手间，全班同学哄堂大笑，然后发出一阵起哄声。
　　"哈哈哈，潼哥，你头发呢？"
　　"潼哥，这造型很别致啊，哈哈哈，凉快吧？"
　　"哈哈哈哈哈哈潼哥，放假西游记看多了吧？"
　　秦思尧顺声抬头一看，一个光头。噢！不对，是那个杀马特剃成了光头！
　　秦思尧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沈一潼一脸怨气，抱着书本和校服向秦思尧走过来，边走还边回嘴:"哥这叫个性！你们懂什么呀？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
　　秦思尧眼尖，看见他后脖颈红红的一片，立马想象出他被沈军按着脖子强制剃头的画面。
　　"噗..."不行，秦思尧你得忍住。
　　沈一潼扭过头，看着憋笑的秦思尧，顶着一脸怨气道:"你就是那个我爸的牺牲了的战友的可怜的但是乖巧听话的儿子？"
　　额...这话说的绕口。
　　秦思尧的父亲和沈军确实是战友，而且还是有过命的交情的那种，也确实是牺牲了。
　　说他可怜，秦思尧回想了一下这皮球似得、被踢来踢去，没有定性的十几年，好像确实挺可怜。
　　至于说他乖巧听话嘛，秦思尧觉得用这个词来形容他，就好比用清心寡欲来形容猪八戒。
　　实在是半分含金量也没有。
　　不过怎么说也是一个褒义词，秦思尧就没拒绝。
　　在确认过这句话也没有其他骂人的意思以后，秦思尧点了点头说:"是啊，有事儿吗？"
　　沈一潼被他的语气气到了:"有事儿吗？当然有了！我爸资助你上学，你对我就这个态度吗？"
　　秦思尧心道:我确实是受沈叔叔资助，才从那个噩梦坑里爬出来，要感谢，要报答也应该是冲着沈叔叔，跟你这个变秃的杀马特有什么关系？他回道:"两者之间有什么必要联系吗？"
　　沈一潼一时被噎住，趁着这个空隙，秦思尧拍了拍桌上的书和新校服道:"这些，谢谢了。"秦说完就扭过身去，不理怨气深重的沈一潼。
　　许是沈一潼的怨气太大，波及到了睡神同桌。睡神从桌上慢慢爬起，眼睛还没睁开，一头卷发炸在头上。他定了三秒，然后抱着发青的手指，撒声大嚎:"我靠！我的手！我的手！麻了。"
　　秦思尧看着发青的手指，好心问道:"用我帮你捏一捏吗？"
　　"不用。"睡神随口回答，然后他猛的开眼睛，看着身边陌生同桌乍道:"我靠！你谁呀？"
　　秦思尧道:"你好，我叫秦思尧，是新转来的。"
　　睡神同桌也顾不上手麻了，道:"奥～你好，我叫胡正右。这什么时候来的？我咋就不知道呢？潼哥，你知道...我靠！潼哥？你...皈依佛门了？"
　　这一问，沈一潼的所有怨气都招呼在他身上了，伸手就在头上摁:"你才出家了！你才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