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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chapter 65 ...
程姜想起来了。
莘西娅自杀于她十六岁生日当晚。
他并不知道,还以为她的生日是前一天。
记忆里每一天都是一模一样的昏沉幽暗,他只能模糊地看见晃动的树影和自己投下的影子。
天气已经冷下来了,因为前一天下了雨。
这几天天天下雨。
他十指僵冷地缩在捐助大衣的口袋里,等到走近一根路灯才拿出来,一根根发着抖在灯杆上压直。
是因为他那段时间的工作……他不记得是什么了。
他以为那天是她的生日。
他回家时她早就放学在家,站在楼梯上,似乎是要下楼,一看见他就停住了,正好停在光与黑暗的交界处。
影子从她脸颊侧面爬上来,把她深陷的眼窝映成两汪死洞洞的黑水。
她穿着廉价的印着七色花的黄色T恤衫和短裤。
莘西娅喜欢沉默着注视身边的东西。他走进客厅时她还在那儿站着,一动不动,只有看不见内容的眼眶里一双眼珠跟着他,但他也只是凭感觉这样认为。他走到楼梯下面,忽然发现她又长高了,裤子短得不像样子,被长T恤遮住了一大半。
他以为那天是她的生日。
他说他带她出去吃晚饭。
她那时候已经开始对周遭反应有些迟钝了,他说了两遍她才有所反应,往后倒退了一步,重新上楼。莘西娅一言不发地很快换好了出门穿的衣服,是学校发的校服。外面又开始下雨,沥沥拉拉地一直不停。雨很小很密,能被风吹得扬起来,他们打着一把伞,脸上却被拍了一脸的雨水,只能胡乱抹一抹。
街边远远来了两束灯光,又转过弯不见了。他们停在一家中国菜餐馆门口。
他点了两个菜,但他记不住具体的菜色。他同样也记不得自己说过什么,只记得她全程一言未发。那一整顿饭他都在对着空气喃喃,而她只是一手笨拙地拿着筷子,低着头。
她的手腕在不自然地抽动,随后一根筷子掉落在地面上。
一时间他们都看着它。
莘西娅用不好筷子,她只能换成其他餐具。她拿起叉子,把两手小臂紧紧贴在桌面上,低下头。
肮脏的黄色灯光照在她头发上,映得上面油污一片。
她长时间地静止,没有出声。莘西娅有时候会这样,好像短暂地穿过了时空的缝隙,去到了一个他未曾见过也无法理解的地方。
她再抬头的时候,脸上已经重新失去表情了。
莘西娅用那只不停发颤的手握着餐具,把盘子里的菜吃得非常干净。
出门的时候门口飞驰过一辆车,他把她往路边靠,让她小心车。她已经快和他一样高了。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头发,感到上面油腻腻的,于是问她是不是洗发水用完了。她说没有,父亲。别再买新洗发水了。
她的话尾带着细小的颤音,他想或许她哭了。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他没有问。
而那是她那晚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晚上,也许是在类似的时间,她问他是否能帮助她。
他问:帮什么?
她没有回答。
她只是慢慢地,慢慢地走回房间,关上门。
当门扇终于被撬开的时候,她已经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多久了?他无法动弹,无法做出任何表情,他的脸变成了莘西娅的脸,只能死死地注视着楼梯口的方向。两个和莘西娅差不多年岁的男孩已经弄开了门,正在设法把尸体抬下来。他们没有什么经验,而搬运一个死在楼上的人想必是不怎么方便的。
于是中途她被掉下来两次。
在楼梯上一次,脸朝下,蜷曲的身体形成爬行的姿态。一声无预兆的闷响,笃。他们立即手忙脚乱地把她捡起来,其中一人声音很小地抱怨了一句。
等他们走到门口,第二次。很难说清这回是因为什么,但死人确实好像重新得到了生命一样,沿着一侧滑落。
笃。
好像她自己要执拗地去叩那扇通往地下国度的门。
而他低下头,以为自己会看到她的脸。那一瞬间他强迫自己睁着眼睛,心里掠过的却是:她的脸被那一下砸成了什么样子?但是没有。其中一人躬身的姿势挡住了它,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们这回顺顺利利出门、上车、一起去到其他未下葬的人所在的地方去了。
他坐在走廊里等待,直到从里面出来第三个人,歉意地摇着头说:
“一边眼眶被砸坏了一点儿,但不严重。……你要进去看一看吗?”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不。”
“好,真是不好意思。”那个黑衣服女人又说,“不过我们会尽快处理好这个问题的。”
她指望他回答什么,“没关系” 吗。
笃。
笃。
莘西娅?
他拧动门锁。
这一次门关得很松。非常松,他轻轻一碰就开了。月光斜斜地映在房间里,照亮了她的脸。他一步步走上前去,在她床前跪下来。女孩已经睡熟了,脸被月光照得很亮,头发松散地盖着。
不知道梦见什么,嘴角有一个很小的微笑。
莘西娅的微笑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她好像生来就是那种阴郁又缄默、不会哭也不会笑的孩子。哭的时候没有声音,笑的时候只有僵硬扯动的嘴角。
其余时间,她仅仅是看着周遭,沉默着。
她把一切都看透了。
你从我身上见到过什么?
月亮。
他给了她程月故给过他的月亮。
他太晚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在冷湾的一辈子像是晕车时沉沉的梦。有时候他只是绝望地希望自己能像程月故一样,在方方面面都像程月故一样。
程月故知道应该做什么,程月故决不会沦落到他的地步。
可是假如他真的像她,但凡他有一点像她,她就不会以这种方式抛弃他。
不会这样血淋淋地撕开他,好像撕下皮肤上的一条水蛭,撕开一条濒临脱落的丑陋的痂。
如果他像她,她一定会选择带他走。
程姜走到了床边。他手握在床栏杆上。他向下看。
这么小,这么小的孩子……他的女儿,他曾经据为己有的最昂贵的东西。她诞生于一场不光彩的丑陋交易,耗尽了程月故给他留下的一切,且一点点蚕食着他本就微弱的存款。她是伊芙琳作为谋生手段的器官出卖,一个孽种,一个谎言。
他参与了这场无知的罪恶而得到她,一个累赘,一个负担。
如果世上不曾有她,如果莘西娅从未存在过,他的人生该是什么样子?
但他有过一次机会。在冷湾,把三岁以下的孩子交给政府抚养并非不合乎法律,可是他没有。他抱着她,她睡在一只纸箱里,里面有衣服和她的名字,他在街上走。没人知道他抱着什么东西,没人能责怪他。
可是他每一次都把她带了回来。
因为他需要她。
莘西娅才是那个理由。她死后他也不复存在,因为她从来都不是他的负担。
她是一件大衣,一副面具,一段假肢。是她维持住了那个幻象,是她使他能勉强被算作一个“人”。
程姜感到那夜的雨又来了,一捧捧地扑在他脸上,可他没有伞。伞在玄关的客厅里。
他大口喘息起来,雨水流进他嘴里,他一下下咽着。
雨水是咸而苦的。
月光静静地停在屋子里,沿着地板一点点向前爬,爬到程姜脚边。颜色浅的,潜伏的,等着他。
妈妈?
她开始唱歌。
他的手在儿童床的窗栏杆上划拉了几下,终于碰到了什么又凉又软的东西。不是月亮,冰凉的,像是喷泉里的水。另一只手也浸在水里,他向后慢慢躺下,感到喷泉的形状是柔软的。他在水的引导下找到了一处可以抓握的地方,紧紧地握着,生怕再被冲开。
“嘘。”有人说,“没事了,没事了。我带你回楼上去吧?”
雨水沿着他的眼睛往下流。
他抬起头,被雨水刺得睁不开眼睛,只是一直眨。水把他托了起来,漂浮在半空中。莘西娅洒满月光的床不见了,天色暗下来,他躺在水中,把脸又侧回去,埋在黑暗里。
程姜的眼睛贴在沈霁青的睡衣胸口上,哭也没有声音,笑也没有声音。
问月亮什么呢,妈妈?
是你先不要我的。
月亮。月亮。月亮。
你也相信我罪有应得吗?
月光彻底退开。他在水里漂来漂去,但没有下沉。没有强迫,没有操纵,没有指责,水流原谅了他。客厅里的摆设以奇异的角度飘过他四周,向上,再向上,他的手伸开,手掌放在柔软的地面上。不知什么时候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床,门虚掩着,好像没有人出去过,更没有人进来过。
他把手贴在了冰冷的墙上。
窗外夜色沉默,但他看不到那张窗帘凝成的巨口了。
*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莘西娅一切正常,似乎已经忘记了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不快。
直到程姜把她送到门口,她才犹犹豫豫地问:
“奶奶不来了?”
程姜蹲下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莘西娅今天没扎辫子,披着头,不怕被弄乱,甩一甩就能恢复原状。
“今天我和奶奶另外有事要说。”他又给她整理了一下围巾,“高兴了?当然,在外面也要听话啊。”
莘西娅觉得危机彻底过去,兴高采烈地走了。
程姜从客厅的窗户往外看,见他们一大一小没有去车库的方向,而是直接向外走了。莘西娅穿着臃肿的羽绒服在前面一跳一跳地走,像一颗小球;而沈霁青个子高,因此虽然也穿得鼓鼓囊囊,却远达不到她这样的效果,充其量只是一个行走的高椭圆。
程姜看着他们的时候,觉得这一幕竟然有点像儿童动画片里面的镜头。
随后他回到客厅,等程月故来。
她是十点左右开车来的,一辆黑色的气派的小车,就停在沈霁青的房子门口。一分钟后门被敲响,程姜打开门,让她先进来。
“需要我给你倒点茶吗?”
“不用那么麻烦,我在这里也坐不了多久。怎么,她还在睡吗?”
程姜安静地站在玄关口,替她把拖下来的羽绒服挂在小衣柜里,听她一口气接着说:
“最晚八|九点,孩子就一定要起床了,不然反而对身体发育不好。你别想当然地以为婴儿要睡多久就让它睡多久,知道不知道?你为人父母,不能总是敷衍了事,得自己上点心,多看看相关的资料,明白吗?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心智这么不成熟?”
程姜往客厅里退了几步。
“她已经起来了,但我让霁青带她出去了。这一次你来,我想……和你谈谈。”
程月故笑了。
“你想和我谈谈?好啊,我大概知道你要说什么了。还是程玥的事情吗?”
程姜点了头。
“别告诉我你后悔了。这种事情可不是儿戏。”
“可这样太仓促,太急了。”
程姜给她倒了一杯红茶,是他在莘西娅和沈霁青走了之后泡上的。
茶水晾了半天,已经不烫口了,她端起来抿了一口。
“别拿这种幼稚的理由搪塞我,也别说得跟时间是无休止的一样。你总是这样:’太快了,别着急,别催我’,好像你以为所有事情都能跟着你慢下来似的。我不想过多干涉你,你本来就是这样,改不好了。你差点定不下来高中课程的时候我没说你什么,你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去上大学的时候我也没说你什么,那都是你自己的事。这次可不是你自己的事了,你好好想想,不管怎么样孩子已经生下来,塞不回去了。你是要跟我在这儿耗着,一直等到把你女儿的童年耗没了,还是变成熟点,像个成年人一样做个理性的决定?”
程姜也给自己倒了小半杯茶,却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杯口,迟迟没有端起来喝。
他思索了片刻,小声继续辩驳:
“可是我昨天告诉了她,她自己不想走。”
程月故几乎是冷笑了一声。
“真不错,’她接受不了’?’她不想走’?你越长越回去,现在都要根据一个连脑部发育都没有完全的两岁小孩的言论做决定了吗?这么点大的孩子知道什么,你别看她现在不乐意,等她真去了美国,她最迟一个月就能彻底适应,到时候说不定还不想回来了。她现在什么都不懂,哪个孩子不喜欢待在家里?那这样就可以让她为所欲为了吗?你作为父亲,难道不应该替她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为她今后多做打算吗?”
“她会一直觉得是我不要她。”程姜低声喃喃道。
“一直?小姜啊,你太高看婴儿的记忆力了。她这个年龄能记得住什么?等以后,她会连自己在中国生活过都忘了,还会记得这种无关紧要的小细节吗?”
妈妈的声音微微温和了下来,又说:
“我知道你舍不得她,毕竟是辛辛苦苦养了两年的,但你要知道对她来说什么是最好的。你以为当年我自己一个人出冷湾,心里就好受吗?你以为我做那种决定是容易的吗?在当时那个情况,我一走可是再也见不到你了啊!你现在出来了,我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但你天生就适合冷湾的那种氛围,假如我走了,你说不定自己能更加独立,生活得更好。你看,现在不就证实了吗?先不管你如今如何,你至少下定决心出来了。就像我当年一样。关键时候你要狠下心来,想想我当年为了你,不也是狠下心走了吗?”
她语罢仔细观察她儿子的表情,却发现程姜的神色毫无松动,甚至显得对本来已经做好了决定的事情更加抗拒了。
她蹙着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你这次怎么这么固执?”
程姜死死攥着杯口,许久抬眼看她。
茶杯里的水已经温了,可他眼睛里似乎带着蒸汽,形成了一种很不符合他往日性格的倔强的表情。
“为了我……?”
她平静地看着他。
程姜的声音仍然不确定地漂浮着,“你想让我感谢你吗?”
“我不需要你感谢我,也不需要你明白我的苦心。”
程姜的眼睛微微收缩了。
“我是不明白。”他低声道,“而且现在我想起这件事,我……我心里就恨你。”
“你恨我?你——”
“我十八岁了。”
“你是说当年?”
“我十八岁了!”
“我听到了,你刚刚才说过一遍。”
程姜脸上露出一个奇异的表情来,不像是笑,反而像僵硬地往下扯了扯下颌。
“我以为你不知道。”
“你说话应当讲清楚。”
“你把我当作成年人看待过吗?你明明可以提前告诉我,而不是你要走的前几天。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不认为提前与否有什么区别。”
程姜双手紧紧攥住了那只杯子。
“我没有选择的权利,是不是,妈妈?”他问,“连试一试都不可以。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已经决定抛弃我了。是这样吗?”
“我从来没有抛弃过你。”
“你没有?”
“我为你选了更好的。更适合你的。”
“更适合我的。”
“我是最了解你的人,我知道什么是对的。”
“什么是对的?”他已经恢复了毫无表情的模样,说话时嘴唇几乎不动,听不出是在重复她的字句,还是在反问她。
很快她就该知道了,因为他又说出了一个问句:
“什么样的人适合冷湾?”
“我告诉过你……”
“它包容了我们。”程姜却抢答了,“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像冷湾这样,为所有人提供安宁和基本需求。它保证它的居民能正常地、平等地活着,但它不保证任何其他事情。”
“所以?”
“可这是你用来哄我的。”他低着头,“你知道你一直是在哄我的。”
“小姜。”
“你自己相信吗?”
“什么?”
他一字一顿地问她,“为什么连你自己也信了?”
“我没有——”
“你看。”他又“笑”了,“你真是在骗我的。你自己执意要跑出去,哄一哄我,把我留下了。只是为什么你从来没有想过我也可以这样?”
程月故第一次迟疑了。
“在冷湾,失败者永远只会是失败者。”程姜的声音开始变慢,“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是不是?”
“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你没有。你只是说我毫无进取。说我无法融合社会。”
“我只是说出了我看到的。”
“你看到的。什么时候?我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吗?我真的生来如此?我没有试过,因为你说我不行。为什么我没有去上大学?你一遍一遍地提醒过我,说我在大学里会怎么样地格格不入,而从我上初中的时候就开始——你在左右我。我们以这样的模式生活了太久,我们以为这是理所应当的。”
“现在你觉得这是错的?你觉得这不正常?”
“这就是错的。”程姜注视着她,用一种很悲哀又很确定的语气说,“这就是不正常的。”
“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做的每一件事。”他的语速快起来,仿佛恐惧她会随时打断他,“每一件事,在你离开我之前我做的每一件事,没有一件不是在你的授意之下。我的每一个想法都是你加工后才成立的,因为你永远是正确的那个人,只要我有和你不一样的言论,你的回答永远是’不可能’。只要我做了不符合你的想法的事,你的反应永远是纠正我。你花了十七年教会我一件事:我们两个人中总会有一个人是错的,而那个人永远不会是你。”
“你简直是——”
一反常态地,程姜再次打断了她。
“我一直记得那通电话。”
“什么电话?”
“你打给我的第一个电话。我告诉你我有了一个孩子,你说我不负责任、自私任性。”
“我说得不对吗?”
程姜定定地看着她,悄声说:
“你有一个词说错了。”
“哪个词?”
““你”。你不该对我说“你”怎么样。应该是“我们”。”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异样又诡异的平静。
程姜似乎根本没有力气把音调升至能够和他所说内容相匹配的高度,以至于直到他深吸一口气,再度继续往下说后,程月故都没能反应过来。
“是“我们”。”他的下颌又松垮垮地往下坠了一下,露出那个很像是笑的表情,“你不是吗?你把我留在冷湾自生自灭的时候,想过我之后会怎样吗?你怎么知道——你——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对我指手画脚?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像你认为了解我一样了解你。你想我适合在冷湾生活。我应该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我应该处一个稳定的伴侣。你觉得你太了解我,所以十几个字足够概况我整个的一生了。这是你对我的设想,你完全相信你的对的,你觉得你完全是为了我,但你根本就没有想过我。”
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你知道我最后怎么样了吗?”他定定地望着她,“你真的以为我被变成现在这样,还有可能幸福吗?你有没有把我当做个真人看过,和你一样会为了一个选择不停辗转反侧挣扎痛苦的真人?……你想没想过,你一走,我就必须以另一种方式在冷湾存活?”
程月故的十指滑到了桌子上,紧紧按住桌面,像是在竭力压制着什么。
“我好恨你。”程姜说。
他开始再度失去控制了。说话时声音忽高忽低,倒气的声音开始变得非常明显,几次都破了音,像是被刀割裂着的琴弦。
“因为你……对待我的方式,让我以为得到了你的爱,却同样是你的累赘。你从来没有觉得你是错的,却让我觉得我变成那个不堪的模样,甚至以及你离开我都全是我一个人的错。你对我不满意,所以直接放弃了我,从未想过去帮我改变。你不信我也会长大,你觉得我应该待在什么地方就想让我待在什么地方,你要我稳稳妥妥地永远待在井底,你觉得最稳妥的方式就是让我一辈子也看不到天。你从不知道我多么憎恨我自己,因为我软弱无能,因为我只能停在原地,因为我从不值得留下我想要留下的人。是你任由我变成无人需要的杂草,寄生虫,需要拉线操纵的木偶娃娃。你在让我觉得我活该被抛弃后抛弃了我,你觉得我应当心满意足,可是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那琴弦终于因为支撑不住而断裂。
程姜睁大双目看着对面,看着那个长着蓝眼睛的女人。妈妈,莘西娅,伊芙琳,那些印着冷湾烙印的一切。不知是他深爱还是怨恨的人,抛弃了他还是被他所抛弃的人,或者多者皆有,交织成一个他穷尽一生也没能逃出去的死结。
他终于泪如雨下。
“我明明竭尽全力了也只能毫无尊严地活着。一辈子自卑又软弱,永远活在你的阴影里,永远在一切事物上投射你的影子。时时刻刻,害怕再一次……被抛弃。”
在上一版中,我一直把“莘西娅自杀”整件事当做程姜的创伤源,但后来想到这样似乎过于笼统不清了。敲门声和流血的眼眶等元素虽然都明确指向莘西娅的死亡,但过于支离破碎,以至于总感到有些缺憾。
于是这次添加了一个非常残酷和鲜明的创伤性记忆场景。把那些散碎的元素串联起来,形成一段往事里最令人难以承受的部分,强烈到让程姜不断下意识回避,只有在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才能重新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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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相关描写造成不适,在此表示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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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chapter 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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