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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相承 ...

  •   古语有诗曰“恨人间,会少离多,万古千秋今夕”,所谓一生,不过是来来去去的会少离多。

      想及此处,沈霁语的语气蓦然有些放轻,语速稍缓,就像是被揭开了什么痛处,需要忍耐才不会被人再次伤害。

      他的记忆在十年前的雪夜,作为一个刚可以四处嬉笑的孩童,那时本该是在屋前廊檐下玩雪。

      记得自己门前的屋檐上的冰柱总是直直挂下,一些是父亲特地叫人留的,而另一些为了防止砸伤他,父亲总是在亲自来陪他玩时打下来给他,父亲的手总显得有点削瘦,但指尖只是一划,便把那看似坚硬的冰柱平整切下。

      沈霁语看得喜欢,想要父亲教他,父亲却说他还小,每日做做功课,练点有用基本功就行,显然是不想让他接触这类东西。

      却勾起了沈霁语的好奇心。

      一天走在院子里看梅,沈霁语怕父亲摘花给娘亲时手冷,于是父子俩手牵手,因为有了揣在自己小小的袖口里的大手,沈霁语不时就会被厚厚的茧子磨到。

      他抱怨过几次,父亲笑着对他说,“这都是练那打冰柱的本事留下的,你若是怕生茧子,这事你便也做不到了,何况打打杀杀的,要是教了你的话,你娘亲她该恼我了。

      现在你就想着怎么读你的书,父亲不是逼你做不喜欢的事,也不是不让你做你爱的事,只是这世上新奇东西太多了,又不能见一个就学一个,读好了书,你就会明白许多道理……”

      当时的沈霁语听得云里雾里,睁大了双眼,眸中色彩就像那冰柱,剔透无比,当真是一双无知清澈的眼睛。

      ……

      现下檐上的冰柱开始熔化了,沈霁语竟感觉自己的眼里的冰柱也开始熔化,但是还是觉得很冷,冷的不可思议。

      随即他听见了吵闹声,或许其中夹杂着什么极其不雅的怒喝声,伴随着火光,像往年的烟花,在院子里厚厚的一层雪上千滚百滚,雪仿佛成了愤怒的“波浪”,隐隐约约的泛起红光。

      沈霁语愣在原地,直到差点被一个“浪头”掀翻,才被一人直接扑开,险而又险的躲过了一劫,那浪又热又烈,直接闪花了沈霁语的眼,这时门板开始响起了强烈的撞击声。

      被那人一把拉进怀里,沈霁语正要挣扎,却被定住。他忽然闻到了淡淡的清香,是何姨!

      何扰清,既然她在,那娘亲为什么不在,出什么事了吗?沈霁语突然有种极其敏感的大难将来的预感。

      不行,我要去找娘亲,父亲还没回来前,一定不会有事的……他这样想着,竟是忘记了之前的险之又险,心里满是不知名的担忧,好像生怕错过什么,他忍不住回头向何扰清喊道“我……唔!?”

      嘴被一把捂住,显然何扰清不想让人知道这儿有人。

      她压低了声音说“听何姨说,没事的……有何姨在呢,这儿不安全,何姨带你出去,你不是想去看夜市的花灯和冰雕吗?”

      语气有着仓惶压下的痛苦,话里话间却反差的格外怪异,像是在笨拙的哄他,沈霁语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拉着跳上了最近的屋顶,门开了,群声鼎沸。

      没有察觉间他被何姨出其不意的一指弄昏过去,临昏过去前眼眸却还不舍的回看。

      屋檐是残破的墨色,覆雪倒像是血,沈霁语从未觉得,这一刻自己的家有多么不堪,他昏过去后,依稀觉得父亲回来了,他挽着娘调侃自己说,“这都是假的,有父亲还在怕什么。”娘亲笑着,但面目却不大看得清,是顶顶好看的一个美人怎么就看不清了呢?

      怎么就不记得了呢?不是说除非人没了,不然人是不会被忘记的吗?

      有父亲在,怕什么呢?父亲你在吗……父亲,娘亲呢?沈霁语在不熟悉的床榻上睡着也不安心,何扰清看着突然轻轻叹了口气。

      “阿姊她,只托付了你这么一个孩子给我,所以当时我断不能让你去和那帮人打照面……你以后会恨我吧,恨我不让你见她最后一面。”挑灭了飘摇的烛火,重回寂静。

      何扰清不由得走了神,那个人说过,自己挑灯的姿态很美,那时都已经不小了,偏生他总是没个正经,爱开玩笑。

      情不自禁的笑笑,自己何尝不是傻呢?虽是玩笑话,却也记了这么多年,以后也再是没用内力灭过灯。

      大抵是浮生空梦一场,想必他已陪着阿姊去了那轮回绝境吧。

      终是要断了这本就不该的念想的,想罢,她又抬起手,正要催动内力,却发现了不对之处。

      这一夜的雪下的正是“稀稀疏疏,萧萧瑟瑟”像是愁绪断断续续的此起彼伏。

      沈霁语次日醒来,他惯常是要再多睡一会的,孩童觉多,但是左顾右盼间乍一看见何扰清,昨晚种种涌上心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姨?”他轻轻叫了一声,赶忙起身下了床,局促的站在陌生杂乱的地方,看着何扰清有点疲乏的脸,担心的出声询问,“你还好吗?”

      有点不大对劲,无论是这个地方还是面无血色的何姨,都透露着一丝不详的预兆。

      随机何扰清下一秒就睁开了眼,沈霁语这才清晰的看见有血丝纵横在她的眼球上,有些不同寻常的狰狞。

      他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她开了口,却是带着沙哑和倦怠,粗粝的纸张被划破的声音,沈霁语感到了担心但还有一丝警觉,何姨是太累了?不由自主的抵着墙,早在昨晚,他对旁人的信任就已消失殆尽。

      “沈暄,躲什么,你何姨很可怕吗?对了,你昨晚吓到了吧,今天怎么起的怎么早……”她款款站起,鹅黄色衣服还是入秋时定做的,芙蓉线路分明,栩栩如生,当时衬得何扰清端方明媚,现在却只觉诡异。

      “何姨……”沈霁语惴惴不安但淡定的试探开口,打断了何扰清的话。

      她凑上前来好像要知道为什么,眼中更是有点茫然,更加显得行为痴傻了。

      “你想说什么?”语气嘶哑的轻柔着,却又阴郁。

      “昨晚,我娘亲……”他话还没说完,何扰清却忽然抱起头来,模样痛苦,像是快无法忍受,当即抬手打翻了茶杯,杯子简陋但却结实,在地上滚了几个来回,肆意吵闹了一番,才心甘情愿的停下。

      “啊,唔……不,为什么……你,咳咳……”有黑红血迹留下,何扰清不断的发出奇怪的哽咽,“沈暄,咳咳……你走!走……啊。”气息渐渐由激烈到和缓。

      沈霁语愣在原地,却不想抬步就此走去,何况他看见了何扰清刚刚凑近时穷图匕现的剪子。

      冬日的早晨一夜的冷凝成了草木上的霜,本来那夜的城外破庙里有许多因江淮之战无家可归的难民,经此怕是冻死了不少。

      此时,沈霁语在这极寒的早晨,出了满头大汗。

      拼命吗?他无师自通的开始找可以防身的尖锐物件,却不想何扰清发了会子疯,却是从其中挣脱了一秒,点了自己的穴,那一下急的直接有淤青浮起,她也随之瘫软下来。

      沈霁语见何扰清没了动静,就扶了她上床,心里既是不解又是担心。还记挂着娘亲许是对何扰清说了什么,她才来救自己的,要是人没了,他又去找谁?

      再者不管她知道什么,她也是娘亲昔年同门师妹,他的何姨,怎么能落下不管。

      打了盆昨晚客栈送来的凉水,这一安静下来,沈霁语才隐约听见门外有小二的吆喝,大概是过了时辰,这房又要来新的客人,见他们赖着便要来看看。

      沈霁语转身出去,客栈破的不行却好在什么人都接待,他向小二解释了一番,想来对方大概是看他小,又衣着打扮不普通,这才没有计较下去,。

      那小二临走前和送菜来的姑娘咬了个耳朵,沈霁语猝不及防的听见了“大夫”“药”几个含糊不清的词,想到屋里的何姨不由得担心焦急起来,要不问一下?

      “那个……”沈霁语莽撞的开了口。

      “什么?”小二奇怪的回看,他长的倒也还好,只是眉眼有些单薄,消瘦到了像是精打细算的程度。

      沈霁语这才回神,忙说“没没没什么,我,我先走了。”

      他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天真,刚刚离家没多久,现在跟着何姨像是来躲什么仇家似的,然而何姨还没好,自己就这么急急忙忙相信一个外人,要把事情全卖出来,要是这小二转头把自己和何姨算计出去了怎么办?

      想来他方才知道了生离,此时就已有了稚嫩但谨慎的城府,世事弄人。

      外头太阳虽不明亮,但雪开始化了,估计家中檐上冰柱也不剩几个,就像无忧无虑的光阴随着清澈瞳孔中曾映出的冰柱的消失而散去。

      沈霁语上楼时埋着头,怕被认出,进了房门,上前想看看何姨醒还是没醒。

      何扰清揉着太阳穴,面目却润色了不少,看的沈霁语当下眼中一亮。

      “何姨?你感觉怎么样?”他试探问了一声,倒是没有觉得何姨醒的太快的有什么问题。

      他甚至有点劫后余生的兴庆感,然而天上不会掉馅饼,老天也几百年没开过眼了。

      “你是谁?”语气并无差异,但是……

      ……

      沈霁语没有顿住,他慢慢说着,仿佛这对他来说任何触动都不会再有了,“何姨从那时便忘了许多东西,问她什么也不知道,我本以为自己就此便是走投无路了,但她说:'我虽不认得你是那家孩子,但是却感觉你似乎很重要,像是故人所托……以后你便跟着我吧。'”

      “我们出了那个边远的小县,看到茫茫无际的林河山川才知道何姨带我走了有多远,虽然江淮之战让许多人无家可归,但也方便我和何姨混进难民的队伍里,走过了许多地方,才渐渐的将锦竹,便是我的家乡,锦竹的沈家就此不再存于世,它在旁人的只言片语中灭亡了,而我却没看上父母最后一面。

      江淮之战,是仙魔之战,祸乱便也引来大灾,饥荒随机发生,不过算是幸运,江淮不远处的一城名钟暨,在那逃难时,任官太守的是段居本,赫赫有名的清官。他借来余粮,同百姓开仓,我们这些流民也因此逃过一劫。

      但何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我后来问人时得知她体内有两种致命的毒,相互制衡才能尚且“健”在,想必那夜她怕制不住这毒误伤了我,才……”

      “从江淮的河畔走到宣风的林,从玉门寒冬凛冽的雪走到永安的遍地似锦的花……然而平时即使颠沛流离,想到她生前为了我可以求学,花了不少功夫,想必是希望我去考功名求个小官清闲过完一生便好。

      但是,兜兜转转还是来做了当初父亲不赞同的事……”沈霁语轻笑,叹了口几不可闻的气,“随后的事师尊便是都知道的了。”

      他前半生的磕绊其实就在寥寥数语中,无多稀奇之处,大抵只是有时凡事诸多,庸人自扰罢了。

      江玼玥沉默着听完,他不知道怎么说出那种感觉,有点愧疚,愧疚什么呢?

      他错过自己徒弟最困难的时候,没能给予哪怕是一点帮助,现在的沈暄虽来了却是满身伤痕,让他只是听着都不住心疼。

      ……

      沈霁语刚走,此时夜幕降临,一轮朔月看去似是倒挂天空。

      江玼玥忽然回想到沈暄话里的钟暨,……掌门拜托的那件事,那不要银两却要百姓平安的太守便是叫,段居本?

      墨色浸染了天空,独留一轮孤月,照着画中人相对,来去独留今夜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相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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