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语]开饭了》苏宁暖

4、莲北>>帝将

　　大军开拔至漠北，先是带着辎重一路急行军，又是整队御敌，战报层层传来，或有胜利，或有失利，战事偶有胶着，但这边关百姓却是未曾过多的变为流民，而是源源不断的有人赶去，或入军中或供军需，只因那日高堂帝王的话流传万民。
　　薛莲华这一去，便是多年。从一随军将士，到军中裨将，再升副将，最后位至左将，自带一军。北璟垂坐金銮殿堂，看着那军中战报，既为他得偿所愿而欣喜，又为他的安危所担忧。
　　他知道薛莲华不负他与文丞相的期望，也知道比起宫中御前羽林更适应军中生活。
　　然而两军交战并非儿戏，刀剑无眼，又是在兵戈相接的战场，稍有不注意便是血溅三尺，马革裹尸。幸亏当初离开时北璟许了他上奏密折的权利，不必通过其他人便可将密折直接交由他看，才能及时知晓他的情况。
　　也是在这来来往往的信函密折中，北璟才知道关外是怎样的天地，关隘有怎样的百姓。
　　然，我军胜利则导致异族战退，退无可退之下，异族进行了疯狂的反扑。
　　这本就是异族的背水一战，我军若是败了则给他们喘息的余地，若是胜了只怕能保边关百年无虞。为此，漠北将领纷纷上奏请陛下派兵增援，趁机一举将异族赶出疆土。朝中对此又一次开始了激烈的讨论。
　　主战派认为是将异族彻底赶出去的机会，请求天子增派援军。主和派认为危机已过，不可继续穷兵黩武。双方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各自有各自的打算，于朝堂上多次争论未决。直到漠北再次传来战报。
　　我军将领误入埋伏，一万将领被困，需朝廷增兵救援。
　　北璟看着战报中的文字，心中泛起阵阵惶恐。
　　领军将领顾元庆不顾劝阻执意追击逃兵，导致万名将士被困，左将薛莲华率五千士兵救援，与敌军交锋，后被困沙坡岭，幸存人员不足千人。且军困马乏，无粮草支援，恐全军覆没。
　　朝堂上讨论没有结果，北璟手握战报，心中股股愤怒，又升灼灼焦急。且在这战报来之前，他就收到了通过密折传来的消息，顾元帅被困似有蹊跷，若再不出兵，只怕真的如战报所说……
　　北璟心中愤愤又不得不冷静思考，若是做错一个判断，将会导致几万人的伤亡，而那人，指不定就永留漠北不得归还。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殿堂里，夜里的宫殿冷清且寂静，坐在御座上从高处看去，那空荡荡的地方只有从门外投进的清冷月光。
　　北璟一个人呆了许久，直到传来大长公主的求见。
　　“见过陛下。”
　　大长公主乃先皇的妹妹，先皇怜惜未将她远嫁，而是留在京城招了个驸马。儿时北璟与大长公主关系亲厚，且大军出征也免去了大长公主送唯一的女儿去和亲。故在薛莲华出征漠北后，大长公主也频频入宫，关系较之以往更为密切。
　　“姑母为何深夜入宫？”
　　“陛下，臣是听说前方将领受困一事，特来宽慰陛下的。”
　　“朕……不需要……”
　　“……那臣就先行告退，若陛下有需要臣的地方，臣在所不辞。”
　　大长公主尚未出宫门，便被人叫了回去。
　　“朕欲出宫。”
　　“做何？”
　　“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不比增派援军，朝中又一次进行争论。北璟不欲再等下去，先是密密谋划，后在大长公主的协助下，带着人偷偷出了宫。跟随着一队商队，往漠北的方向行去，宫中一应应对，则由大长公主代劳。
　　“此乃臣分内之事。”
　　不多日，便传来帝王卧床不起的消息，无论谁去探望皆不接见。过了几日，大长公主估摸着北璟已与商队脱离，走上去漠北的路时，才穿戴整齐向太皇太后请罪。
　　于宫中祈福的太皇太后亲自接见了大长公主，听说北璟未带人便私自出了宫，更是独行前往漠北。太皇太后勃然大怒，幸而未曾走漏风声传出去，重重的罚了大长公主后，才着装入朝。
　　面对虎视眈眈的朝臣，太皇太后说到：“我儿早逝，只留一稚子垂坐高堂。然异族入侵，杀我百姓伤我子民，帝愿亲征异族护我山河，乃百姓之幸万民之福。天子御驾亲征乃我朝大事，且不论其他，先征调大军，点兵将领，携带辎重粮草，赶赴漠北，趁机一举将异族赶出疆土。”
　　*
　　这是北璟第一次走出深宫，也是第一次面对无情风沙。
　　乔装打扮后跟随着向导，在身边几人的护卫之下，经过重重险阻终于到了漠北。太皇太后派遣的大军和粮草，也在北璟达到漠北后几日赶到。随后北璟迅速调兵遣将，对受困将领进行增援。
　　那一战，上万士兵与敌军交战，战场上刀剑无眼，无数人倒在敌人的长刀之下，也有无数异族死于我军长枪。那一战，我军左将不仅援救主将，更在援军达到后带军奇袭，手刃异族王后，生擒异族王子。遭受重创异族军队无力再战，孤立无援的异族大汗终于投降，送请国书称臣。
　　那一战惊险纷呈，在北璟的带领下，我军将士凶悍不畏死，将异族军队远远追击千里之外。待北璟袭敌归来时，看见的就是立于战场中央的薛莲华。他如一杆枪站着，身上，脸上，四肢全是伤口，铠甲衣衫破损不堪，浑身浴血，身边倒着无数尸体，犹如从地狱血池中走出。若不是有长枪支撑，只怕早已倒在地上。
　　这便是他的挚友！他的大将军！他心心念念担忧不忘的莲华将军！
　　大军得胜，不仅军中将领均有负伤，缺胳膊少腿的普通军士不知凡几，更何况那些永远留在边关的……因此北璟并未立即让大军开拔回京，而是留派御医，和军医、民医一起为受伤将士治疗。而伤得颇为严重的薛莲华也是由宫中来的御医医治许久，才堪堪保命，又昏迷许久，才逐渐清醒。
　　睁开眼，看见的就是在简陋军帐中办公的北璟，那一瞬间薛莲华以为自己回到了常住宫中的日子。
　　“你为何在此？”
　　“朕为何不在？”
　　“边关危险……”
　　“你可在，朕也可在。”
　　夜里，身上裹着纱布的薛莲华走出军帐。打扫战场的人均已休息，除开巡逻护卫，营地中极为安静。
　　躺在仅有的草地上，薛莲华望着黑暗中的星空，沉默不语。
　　就在刚才，他趁北璟不在的时候问了军中的人，从帝王突然入军，再到太皇太后派兵，期间突袭增兵，辎重粮草未曾断绝也是帝王坚持。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少年的那个孩子，在与群臣的交锋中占领了上风。孤身入营确实危险，但也是因这危险，他才有及时的援兵，才能换来异族的投降。
　　那个夜里要人陪着才能睡着的孩子，变成了隐忍的少年天子，再变成了如今的勇谋帝王。他在他未曾陪伴的时间里，大步向前。而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以何种身份陪在他身边？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的身边躺下一个人。
　　薛莲华被这动静惊醒，扭头看去，是理应睡下的北璟。
　　“陛下……”薛莲华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可重伤未愈的身体微微打颤，还未起身便被北璟免了。
　　“躺着吧，朕赦你无罪。”
　　“谢陛下。”薛莲华顺从的躺回了草地。
　　身边是久未相见的北璟，头顶是缀满星辰的天际，耳畔是轻抚过的夜风，鼻尖是那人熟悉的香气。这么多年不见面，只靠书信的往来，本以为记忆会模糊，谁知道是如此清晰。不需要怀疑，便能从脚步香气上判别出那人是谁。
　　只是想起他来漠北的艰辛，心中又泛起丝丝心疼。
　　“莲华，你可知那日我看见你的时候是怎样的？”躺在身边的北璟轻声问道，像是担心声音大一点就会惊扰这漫天繁星。
　　薛莲华一声轻笑：“臣是怎样的，这军中早已传遍。臣是来自地狱的恶鬼，不是吗？”
　　“那你真的是吗？”北璟侧过身，如同成年的那一日，手肘撑地，低眸看人。
　　“陛下，臣是真的从死人堆里活下来的。”
　　*
　　幼时的薛莲华还没有名字，跟着父母姐妹生活在一个小村落里。村落远离人群，生活着一群罪人——与异族通婚，生下的混血罪人。
　　他们有汉人血脉，不被异族人承认；因这混血产生的异眸异发，汉人也认为他们非我族类。所以他们只有远离人群，小心翼翼的生存着。在这样的村落里，比起其他的地方，更加看重个人能力。
　　没有能力就没有饭吃，没有能力就只有被欺负。尤其是那时的他不够强壮，又被人发现了胸口的莲花印记，更是被所有的小孩子欺负。幸好他学会了反击，在不断的挨打受伤中，他知道了怎样才能将欺负自己的小孩子给打回去。
　　后来有一群马匪发现了他们村子，马匪闯进来杀人放火，抢夺了村里为数不多的食物，又抢占村里的女人，不但不放过青壮年，老弱病儒皆成刀下亡魂。
　　“臣是被父母姐妹死死压在身下才免于一难，等臣推开身上父母姐妹僵硬的尸体逃出来时，村子里除了臣再没有其他一个活人。若不是被误入的文丞相一行人发现，臣早就死于那个没有名字的村落里。”
　　“臣是在死人堆里活下来的，若不是文丞相发现及时，臣说不定在无可食之下吃了死人尸身。陛下您可知道，当臣来到这边关，来到这军中，与异族人对战时，臣是有多开心吗？仿佛自己被禁锢的血液都重新燃烧了起来。臣能感觉到自己在一天天的变强，臣也越发的渴望这鲜红的热血。他们可能说的没错，臣就是来自无间地狱的恶鬼。”
　　”陛下，您怕了吗？”
　　北璟随在这段时间的战场上见过了不少死人，知晓战事有多惨烈，但是能让他见到的画面，其实也都并没有那么可怖。在薛莲华的描述中，那个村子就是一个人间恶的代表。里面的人是恶，发生的事是恶，而他能活下来，也是因为恶。北璟未曾想过，这世间居然有如此恶性，也未曾想过，陪伴自己长大那个少年有这般难以言说的过往。
　　侧过身，北璟将身边的人一把抱住。身下的躯体瞬间僵硬，在感受到落在肩窝的清泪时，又缓缓放松。
　　“陛下，臣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您，为了您江山稳固，为了您天下太平。”
　　*
　　经过一段时日，众人身体均有恢复，而北璟自离宫到现在，也过了许久。即便由太皇太后在朝中坐镇，北璟也不得不先行回去，薛莲华则跟随大军缓缓归京。
　　在军中这些日子，北璟发现这一次中伏如薛莲华之前发的密折那般并非主将贪功冒进，然而有些线索过于隐蔽，北璟留下暗部密查。待北璟离开回到京中没过多久，就传来了暗部的密报。
　　果然如他怀疑的那般，朝中阁老伙同先帝亲王与异族勾结，企图借此机会消耗银粮，引发内乱，从而新王换旧主。幸得主将苦苦坚守，左右两将驰援，再有帝王出人意料的御驾亲征，才让叛军谋划失败。
　　并且随着异族接连大败，许多藏起来的暗涌也浮出水面，才让薛莲华能发现个中异常，提前报于帝王和主将知晓。否则不仅仅是这十数万的大军会死于同族人之手，只怕异族铁蹄也将踏破关隘直直南下，他也怕是没命继续坐在这龙撵御座之上。
　　薛莲华随军回京，亲王阁老的判决圣旨也在同天下达。
　　在与文丞相商议的时候，文丞相问北璟将如何处置通敌叛国之人。
　　北璟坐在长条书桌后，室内烛火哔啵燃烧。
　　“夺取亲王封号贬为平民，圈禁先皇陵，终身不可离。诛阁老九族……”
　　“陛下……”
　　“算了，夷三族，三代内不可参与科举。”
　　*
　　薛莲华回抵之日，北璟率群臣于城外亲迎。
　　且不说其他，城中百姓纷纷外出，将那十里长街围得密密麻麻，但求一睹得胜将领。
　　北璟于众人之前站立，看着从远方缓缓前行的军队，想起了那日与薛莲华在漠北星空下的谈话；想起了他于自己身后护卫相伴的日子；想起了多前两人初见的模样。过去的他未曾想过薛莲华于自己怎样的存在，然而在那段军中日子里，在多年未见仍情怯牵挂的时候，他终于明白。
　　薛莲华不仅仅是他的友人、他的护卫、他的羽林，更是他想要相伴一生的人。
　　至于其他，至于旁人口中所言，又奈若何？他乃帝王，他是天子，他不再是少年不得志，他已有能力护他在侧。圣人功过，皆由后人评去，他只想在有生之年做自己想做之事。
　　蓦地，整齐前行的队列出冲出一人，策马扬鞭，从远方疾驰而来。
　　身后的侍卫将欲上前，被天子呵退。
　　“那是朕的大将军。”
　　果然，待策马之人靠近，便能清楚的看见那马背上的人乃是北璟心心念念之人。薛莲华猛地一拉缰绳，胯下骏马嘘吁吁停下，前蹄高高抬起，距离北璟极近。所有人都在担心得捏了一把汗的时候，不见天子退后半步，只见薛莲华紧勒缰绳，马身后仰马蹄高抬，复又稳稳落下，停于帝王面前。
　　又见薛莲华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在北璟面前单膝跪下。于和煦暖阳中，银白甲胄反出耀眼光芒。
　　“见过陛下，陛下圣安。”
　　“薛将军请起。”
　　北璟快步上前，双手扶起眼前之人。
　　在双手交握的这一刻，薛莲华用仅有一人可听见的声音说到：“陛下，臣不负厚望，平安归来。”
　　回宫后的天子屏退了众人，只留下薛莲华一人。
　　“朕为薛卿准备了一套新衣，你且先去沐浴，沐浴结束后自有人将新衣为你呈上。”
　　“臣惶恐。”
　　“惶恐什么，快去。”
　　催赶着薛莲华去后殿的浴室，天子亲自取来了新衣，悄悄放置于浴室外，又静静离开。
　　等待总是令人难熬的，尤其是天子，鲜少等待，故而这短短的时间里更是变得漫长。幸而薛莲华未曾在浴室久待，没过多久北璟便听见殿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这皇宫禁院中，每个人都学会了悄无声息的走路，唯有那一人，带着声响来，带着脚步去。
　　北璟抬眼，看见的便是换上新衣出来的薛莲华。
　　一身荼白外套，里面是朱红常服，外套常服均由绣娘绣满了同色暗色莲花，腰带中央和袖口缀有银莲花，且有佩环压摆，红色丝带结成如意结缀在其间，走动之间盛放莲花若隐若现，又有银饰佩环互相敲击叮铃作响。
　　这身衣服，在北璟回来时就令人开始准备，衣服的尺码，是由北璟亲自写下着人送去，又有心腹太监监工，宫中绣娘日夜赶工，终于在封赏之前完成。趁着这举国欢庆的日子，待众人散后由北璟亲自送去，虽不是自己亲手换上，但在此时此刻，看着那人身着红衣，如烈火红莲，衬得那血色双眸更加严厉。
　　入目便是他如墨乌发，红唇血瞳，整个人看起来凌厉异常，又被一身水汽浇去了烈烈杀气，显得柔软了许多。
　　“可还满意？”
　　“这身衣裳穿着麻烦，走起路来也碍事。”
　　“可朕喜欢。”
　　“……那也还是不错。”
　　“啧……”天子一声不满，挥袖灭了烛火，只留手中一盏。
　　室内骤暗，唯有持灯之人异常显眼。在昏黄的灯火中，薛莲华看见北璟黛青色双眸变成了深墨色，平日里的威严也在此时蓦然一变。
　　“陛下……”
　　“薛将军，且与朕彻夜长谈，抵足而眠。”
　　这空无一人的宫殿中，只听见一阵佩环细碎的叮铃声，随后是帝王将军的低声细语，偶有一声轻呼，又被人阻拦，许久之后，殿中声响终停歇，只余满室龙涎香。
　　*
　　史书记：
　　帝王列传：帝璟御驾亲征，伐异族复山河，铲叛王除佞臣，复得镇国将军薛莲华，天下太平百余年。为帝期间民生起而灾祸减，仓余凛而人富足，百姓安居乐也。然帝无后，无亲子，继大长公主之孙为子，入宗室，传位继宗。享百年。
　　公候列传：镇国公薛氏莲华，身不详，伴璟帝经年。时遇异族南袭，随军入将，用兵惊奇，斩后擒子，终大胜，一战成名。璟帝重用，虎符未分，后至大将军王，封镇国公，一字并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