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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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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闹剧,两位年轻人倒还好,只是老翁一直惊魂未定。两人安抚了他好一阵,三人围着桌边坐下,老翁才慢慢道出了实情。
原来老翁原是与自家夫人在此处开店,从前的这条路其实异常繁华。店虽坐落山脚,但山下这条路正对着一个小村庄,村里的人多种些时令瓜果,现采菜蔬,有时还有些中草药,对外贸易往来非常频繁。
发展到后来,越来越多的外地商旅会走进村子拉货,也有了越来越多的人在这个唯一的客栈里歇脚。当年的盛景,真是开门广迎天下客,八仙桌旁会群英。老翁和老妪那几年真是忙的脚不沾地,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在偏僻的山脚过着自己的热气腾腾。
但这样的热闹都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打破了。
“一夜之间,全村的人都死了。”
说起这个,老翁好似仍旧心有余悸,混浊的眼睛里眼神有些涣散,“就一夜,没有任何活口。有人胆子大,去看过一眼,说是那些人全身溃烂,发脓,根本没有人样了。而且全村还散发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据那人说,竟然还很香。”
而从此之后这沿线一带也就逐渐没落,原本繁华热闹的小栈成了落魄的荒野孤店。偏僻冷清得一度让洛明枫以为这是个吃人肉包子的黑店。
再之后,便来了那人。姓张,原本是个屠夫,但好赌,家业很快败光。老母病逝,不曾成家,是孤家寡人一个。某次酒后乱走到了这儿,便从此开始敲诈老人,勒索钱财。算下来也有小一年了。
这么听下来,洛明枫倒没什么反应。他撑着头听着,看上去漫不经心。这时坐在对面的沈岁安开了口,“当时是谁处理的 ”
“……什么 ”
沈岁安皱起眉,斟酌了一会儿才道,“当时是谁处理的……遗体。”
“啊”,老翁回过神,“是官府办的。”
“有说个什么缘由吗,这么大的事,起码得压压舆情。”洛明枫很适时地开口,让他并未因散漫的出神而游离于那两人之外。
“疫病。当时还派了很多大夫到这一带挨家挨户查过去,看还有没有人也患上了。可什么病能有这么厉害啊。”
“不是病。”沈岁安看着桌边跳动的烛火,淡淡地开口。
洛明枫转回头和他对视了一眼,隔着光暗看见了对方清亮冷淡的眸,才勾起嘴角道,“先不说染病的时间有早晚,就说人体质不一,发病时间和染病轻重也应各不相同。一夜之间全村死亡,根本不可能是病。”
“是毒。”
“至于剂量小,效用大,短时间内能迅速起作用,还能让人全身溃烂发脓的毒——”,洛明枫故作正经地思索了一会儿,最后狡黠一笑,“其实还挺多的。”
“沈兄觉得呢”
沈岁安说,“伴骨香。”
洛明枫长眉一挑,似乎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可能还是觉得有趣。他顺着烛火的光偏头看过去,正对上沈岁安投过来的眼神。于是他有些无赖地道,“那就是伴骨香吧。”
伴骨香,其实是南疆最毒的药之一。粉末状,无色无味,若是称它个二两放进水里化了,足以毒杀千余人口的村庄。而中毒者必定短期内全身溃烂,腐烂见骨,那些暴露在空气中的骨头则会逐渐散发出一阵幽香。
伴骨香伴骨香,不见骨,何来香。
不过这种毒太过残忍,近些年江湖上很少见到。即便在南疆也很少人会制这种毒了,多是在医书上才少有能窥见其粗略的简介。
沈岁安倒是出乎洛明枫意料的博学。
关于伴骨香,两人心照不宣地没跟老翁细讲。只跟他说了是一种很厉害的毒,又问了这事过去了多久,得知已经三年了时,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后便提出时候不早了要准备歇息,同时起身离座了。
老翁惊魂未定,也不想再多说,只是见他们起身时也颤巍巍站起身,竟鞠了一躬,浊泪滚落,“今日真的多谢二位公子,要不是、要不是二位——”
老人家眼窝浅,又善感,多年沧桑风雪过来,其实早已很脆弱。
到他这个年纪,见过了亲友离世,小儿夭折,过去数十年能得到的东西似乎只成了浮华一梦。自以为抓得住的,其实只是在手上停留了短短一瞬而已。所以人老了会慢慢更珍惜眼前人,也更感激眼前人。
洛明枫其实不太喜欢这种声泪俱下的煽情氛围,所以他及时出声,想调节一下氛围,“您不用客气,就当做您给我伞的回礼。”
至于沈岁安嘛……他眼珠一转,另一手迅速搭上沈岁安的右肩,把人往自己这里带了带,玩笑似的说,“至于这位公子——人家是高门大户富贵人家,不会在乎一点得失。人家就是古道热肠仗义相助,您安心受着吧啊。”
他比沈岁安高了要半个头,所以勾肩搭背的姿势异常自然。他说完还故意偏头看向了沈岁安,一顿挤眉弄眼,沈岁安瘫着脸体会了半天,才淡淡转头对老翁道,“您确实不用客气了。”
洛明枫很满意的点头,跟老翁说了句“您早点休息”,拉着人就往二楼跑。
直到拐过楼梯拐角,走到老翁看不见的地方,有雨后凉风浸着春日清爽拂过来,他才松开勾着人的手。
“沈兄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他先沈岁安半步,抱胸懒懒踱着步子。刚才的勾肩搭背对于才见面两次的人来说其实有些越界的亲昵,但他胜在脸皮厚,不去细想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随便开了个话头就能把注意力引到别处去。但今时今刻竟还是觉得有些烧的慌。
不止是他,沈岁安半转头看着被他搭过的右肩许久,没有搭话。因为下山遇上大雨的缘故,洛明枫的衣袖沾了雨水,还未干,湿湿凉凉的覆过来,让沈岁安晃了神。
二楼转角的木窗被风吹得发出磕碰在窗框上的轻响,沈岁安眨了一下眼回过神来,低声道,“味道。”
“啊”,洛明枫一副了然意,下意识接道,“沈兄肖狗 ”
沈岁安:……
身后的人脚步一顿,惊的洛明枫也脚步一顿。他悻悻地转过头去,发现沈岁安一脸欲说还休的表情,只好讪讪地道,“肖狗也、也挺好的……我……我还肖猪呢……”
沈岁安似是叹了一口气,他抬步走到洛明枫同阶的左侧,淡淡道,“在下肖鸡。”
“……唐突了。”
洛明枫说完这话便紧急偏了头,暗啧了一声,觉得后山上躺了三年怎么把脸皮躺薄了似的。就像现在,明明觉得很冷,但脸却烧的厉害,让他恨不得扒开地缝落荒而逃。
沈岁安初入江湖,还不大懂得察言观色,他随着洛明枫继续往上走,若无其事地发问道, “那萧少侠又是如何寻到此处 ”
洛明枫脚步停了一下,“血迹。”
话刚出口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人来疯了这么久,还未向沈岁安正式介绍自己,可他居然认出来了
“沈兄怎……”
“味道。”沈岁安见洛明枫回过身来停下脚步,便也不再向前,微仰着头看他,斟酌了一下措辞道,“萧少侠似乎喜欢用脂粉”
洛明枫:……
“其实主要是为了——”洛明枫愁眉苦脸地想着理由,五官都快皱到一起去了,显得人很滑稽。而沈岁安坦然着神色,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态更噎得洛明枫什么也说不出口,于是他只好破罐破摔,选择光明正大地搪塞过去,他扯了一个标准假笑,道,“时候不早了,公子早点歇息吧。”
便一阵风似的飘进了某间客房。
洛明枫活了十九年,属实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么怂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