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雄狮与玫瑰》关山牧云

3、独处

　　真田醒来的时候，发觉房间里已经彻底阴下来了，黑沉沉的，可能已经有七八点钟。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在他去诊所处理过伤口后回到家，不知怎么就觉得非常疲倦，草草换了衣服，连被子也没有铺，只拿了枕头就睡去了，一直睡到现在。中间可能做了梦吧，但他不记得了。
　　真田想要坐起身，却发现手被抓着，无法随意动弹。他一惊，本能地僵直了身体，小心翼翼地看向旁边。睡在他旁边、握着他的手的人竟是幸村。
　　幸村为什么会在这里，还和自己一起躺着睡熟了？！
　　若不是唯恐吵醒了幸村，真田准会一下子抽出手躲开的。这个距离未免太近了，自从两人上了初中，还没在一张床上睡过呢。
　　真田是不想吵醒幸村的，但是握着的双手实在令他不适，幸好他并没有为难多久，幸村自己醒了过来，算是解了他的围。
　　“幸村，你怎么……”真田本想问你怎么来了，但话到了嘴边，声音忽地又低下去。他怔怔地看着幸村，后者的状态不太对劲，即使是真田也发觉了这一点。往日明亮的眼睛现在没有光，阴黑弥漫瞳孔，他平静地、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眼神是涣散的。即使是他生病那段最灰暗的日子里，真田也没见过幸村这样怪异又叫人不安的沉郁模样。他现在已经管不得握着的手的事情了。真田提高声音，又喊了一遍幸村的名字。
　　“……什么事？”幸村这次做出了回答。他半偏头对着真田，漆黑的眼睫微垂下来，是两道好看的圆弧。他脸庞的曲线不甚清晰——所以总是带着一种超脱性别的、又年轻又漂亮的感觉。现在幸村微笑着，不复球场上的凌厉模样，更没有刚刚的令人压抑的诡异，又温和又动人，是平时的幸村。
　　“……没，没什么，只是想问你怎么来了？”
　　“我想来看看你，你去包扎了。”幸村轻轻巧巧地回答，“我来的时候正巧碰见伯父伯母要出门，说是这两天都不回来了，要我转告你……爷爷最近不也是出远门走亲戚了？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当然，我不会松懈的。”
　　幸村嗤地一声笑出来，没什么恶意或取笑的意味，真田虽然有些别扭却一点没有不快。幸村整了整衣服，然后站起来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看你在睡，不自觉也睡过去了……既然你没事，那我走了。”
　　他全然没提刚刚牵手的事，就好像不知道似的。真田也没说。转头一看外面天色彻底黑了下来，他略一犹豫，还是叫住了幸村。
　　“太晚了。”真田说，“不然……你留下来吧。”
　　幸村一愣，随即微微一笑。“好啊。”
　　幸村留下过夜是很方便的，因为他并不需要打电话回家去报备——他家里除了他以外，很少有别人。这是很早以前真田就知道的事情。自从他们认识以来，真田的记忆里幸村父母就很少出现——他甚至因此一度怀疑过是否富人家的亲子关系都如此淡漠冷清。幸村的父母早年忙于工作，很少回家，后来又有了幸村的妹妹，为了她更好地成长而干脆在东京买了房子，虽然也询问过幸村的意见，但幸村在神奈川生活习惯了，学校和网球俱乐部里又都很自在，不想离开，他就自己留在了神奈川。一家人只有在寒暑假时才可能团聚。小的时候，家里还有佣人，但随着幸村长大，他越来越不喜欢家里有外人，于是就尽数辞退，只定期请钟点工来。
　　儿时的玩伴几乎没有不羡慕幸村的：他家那么大，布置和家具又都很漂亮，吃的穿的用的都比别人好，而且没有人会管他这管他那的——幸村告诉他们，家里只有保姆，清洁女佣和厨娘，对他千依百顺，没有人愿意去管年幼的主人。只有真田一个，虽然也觉得这些东西很好，却从没羡慕过。至少他是肯定不愿意和幸村换的。他当时虽然还小，却也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幸村的生活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光鲜美好。特别是晚上一大家人吃饭的时候，爷爷虽然平日严厉，其实很宠爱他们，特别是孙子辈，餐桌也并没有食不言的死教条，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当时还有美丽又温柔的嫂嫂怀了孕，会让真田摸她的肚子，把头贴在上面感受里面婴儿的胎动。真田红着脸照做，因为婴儿每一个细小的反应而兴奋不已。然后突然地，他会想到幸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空荡荡的餐厅里、偌大的餐桌前，一个人吃饭的场景，随即心里一下子就失落起来。嫂嫂问怎么了，他连忙摇头，过一会儿，也就好了。
　　只是，那种难过的心情确实存在过，卡在心里，硌得慌。
　　“怎么了？”幸村见他好像走了神，问道。
　　“没什么。”真田一惊，立即回答，“我……我在想，晚餐要吃什么。”
　　“什么都行。”
　　幸村见真田走出房间，也跟着走了出去，原来是去厨房。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真田打开冰箱翻看，却尴尬地发现家里已经没有什么蔬菜了，至于幸村喜欢的鱼，因为为了保持新鲜的关系自然也是没有。正在真田思考这么晚是否还会有商店开门之时，幸村发现了他的窘境，站在他身后伸长手臂去指冰箱里的东西，笑着说：“吃这个就行了。”这个动作使得他和真田挨得很近，真田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在耳边，惹得耳廓又热又痒，倏然想起了刚刚幸村睡在他身边，手紧紧相握的感觉，整个人好像都要烧起来，哪里还能思考幸村到底说了什么。幸村听对方好一会儿没动静，不由咦了一声，疑惑地问道：“不行吗？”真田这才回过神来，忙摇头道：“可以，当然可以。……你要吃什么？”
　　“这个。”幸村扒着真田的肩膀，指着冰箱里一大包蘸面。真田强作镇定，把面拿了出来。“只吃这个就行吗？”
　　“嗯。”
　　真田知道幸村是体贴自己，也没说破，转头又在冰箱里翻找，果然找到了一个白色的纸盒，他拿给幸村看：“那饭后给你吃这个吧。”
　　幸村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原来是酥皮点心，金黄色，鼓鼓的，他闻到了奶油和砂糖的甜香，还有莓果酸酸甜甜的味道。
　　“莓果馅的吗？”
　　“嗯。”
　　幸村笑起来，带着些许怀念的味道。“很久以前，我常常吃这些莓果子。草莓，蓝莓，还有树莓，花园里有好多呢……”
　　真田并不清楚幸村有这样的回忆，但这并不妨碍他理解幸村的心情。
　　“你喜欢就好。”
　　“不过真奇怪啊，真田你竟然会买甜食。还是伯母买的？”幸村知道真田对甜食说不上讨厌，但也称不上喜欢，他的祖父和父母对甜食也兴趣一般，所以真田家平时几乎是没买甜点的。
　　“前天国风先生回来了，他来拜访带来的。”真田对甜食没有特别的喜好，只有对这道口味偏酸的莓果派还算喜欢。手冢国风惯来待人体贴周到，他因工作需要近年来长期在外，甫一回来自然要来拜访手冢家的故交，头一份儿就得是祖父手冢国一的挚友真田弦右卫门老先生，而来访时便带了一盒自做的莓果派作为送给真田弦一郎的礼物。
　　“这样啊。”幸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真田忙着烧水、洗锅，他把点心放回冰箱后就在真田身边转来转去想找机会帮忙。幸村了解真田，也了解这一家，真田夫人是标准的贤妻良母，对真田照顾周到得一次厨都没有让他正式下过，虽然只是煮速食面，但幸村还是担心真田会出什么岔子。
　　“你不用忙。去歇着吧。”真田想起了幸村早上打球时精神不好的样子。
　　可是幸村很坚持，真田只好做出让步。
　　“那好吧，你去切鱼板和叉烧吧。”
　　幸村笑了笑：“很简单嘛。”他说，“要放在面里当配菜吗？”
　　“嗯。”真田说，“你如果喜欢的话，家里还有竹笋和煮蛋。”
　　“好丰盛啊。”
　　“只是速食面而已。”
　　幸村被逗笑了，他随口应和了一句，细致地做他的任务。叉烧每人两片，圆圆的，散发着诱人的肉香。鱼板斜切，白色中央一点粉红色，看上去带着甜味，又软软的，想想就让人有胃口。幸村轻松地完成工作，站在一边看着真田郑重其事地笔直地站在炉灶前煮面——要是没有那条红色的围裙，这场景大概会显得更庄重一些吧，只是这抹红色带来了与真田完全相反的气氛，让幸村直想笑。但幸村又不太好意思笑得太明显，只好尽力忍着，嘴唇紧抿，绷成一条直线，真田一眼就知道他在忍笑，只是什么也没说。
　　“吃饭吧。”他把围裙脱下来。
　　幸村答应了一声，最终没有忍住地笑了出来。
　　“怎么了？”真田问他——他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
　　幸村其实还真没有多少因为真田穿围裙的样子而笑——好吧，可能是有那么一点点。他刚刚在想，从两人一同睡着，到一同起来，翻看冰箱，做饭……就像一家人一样。如果能够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在现在，在这里，在平日的生活中，幸村精市也不过是个有平凡的梦想，渴望平凡的幸福的凡人罢了。
　　但他只是维持着温柔的笑意，说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