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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   【第六章】
      这是真生气了。韩非吞咽了一下,径自下了定论,他的目光绕着屋里毫无矫饰的木梁游走了一圈,最后又重新落回眼前的男人身上。

      卫庄的睫毛很长,垂眼的时候,末端的眼睫会在眼梢处微微翘起,在眸子里洒下一道厚重的影,这些,都是他当年就早已知道的。

      韩非原本思量着该如何将这个问题糊弄过去,这并非他不愿对卫庄说出实情,只是他们二人一别数载,如今难得再逢,叫他亲口说出这自己时日无多这件事,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当年他置身秦国的囹圄,闲来无事,曾信马由缰地遐想过许多次日后与故人的重逢,或百感交集,或肝肠寸断,可独独没有像他们如今这样,谈谈笑笑,好似这十数载的光阴不过弹指,期间什么也未曾改变。

      这就像是,彼此心照不宣地守着同一个秘密。

      而这个秘密的名字,可以是他韩非之死,可以是阴阳家,是六魂恐咒,更可以是一个被万千人所惦记的东西——苍龙七宿。

      卫庄注视着他,在心里从一默数到十,再倒过来,从十至一,如此颠来倒去也不知多少遍,吸了一口气,忽而开口说:“你这么忌讳六魂恐咒,莫非是觉得它稀罕?”

      韩非的心头重重一跳,总觉得卫庄在说“六魂恐咒”的时候,一字一顿,活像是是要将这四字咬烂了,生吞活剥一般,唇角牵动了一下:“这个么......”

      “可它其实一点也不稀奇,”卫庄抱着臂,音调不自觉地提高了,“在这过去的几年里,昔日六国的王子皇孙里,不断有人因它而死,而上一位,就是昔日燕王喜之子,墨家前任巨子燕丹。”

      韩非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你对此还颇有些研究。”

      卫庄盯着韩非脸上这幅无可奈何般的神色,眉心皱了一下,又想起今夜早些时候,在将军府里这人同李斯谈笑自若的样子,心里莫名地蹿起了一股邪火,自丹田直烧到肺腑,刺得他喉口发干:“我若是不去查......”

      “如今六国崩兮破裂,你可知多少前朝旧族们觊觎着‘苍龙七宿’,觊觎着随你掩入尘土的秘密,想要以此恢复故国荣光,重享昔日的荣华富贵?”他搭在臂弯上的手指猛然收紧了,像是气极,恨极,反反复复说着同一个句子:“我若是不去查......若我不亲自去找,难道还指望一个躺进棺材的死人?”

      韩非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笑滞在了脸上,这一番话简直像是有半辈子那么长,越听越叫他心惊肉跳,及至最后,他心中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这些年里,原来卫庄一直在调查他的死。

      这个想法甫一冒出,就如一张大网,铺天盖地般向他罩来,他置身其中,避无可避。

      也不知多久过去,卧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几近落针可闻,韩非干笑了一下:“当年可不见你这么大脾气。”

      卫庄缓缓抬起眼,忽而用一种陌生的神色看着他,韩非从未见卫庄露出过这样的眼神,说失落大约也算不上,可若说不失落......

      韩非是决计不信的。

      “今夜迟了,”卫庄忽而转过身,抓过了桌上了的鲨齿,“你早些休息,明日我......”

      他的话说到一半,剑鞘的末端倏而一沉,他的神经一绷,近乎本能地将手上的力道一松,转身的同时右手扣上剑柄,朝前一带——

      “哐啷”一声,楠木的剑鞘砸在地板上发出一阵清响,韩非不料他这么大的反应,双手摊开,讪讪地看了他一眼:“那什么......我不是故意的啊。”

      卫庄丝毫不理会落在地上的剑鞘,全神贯注地看向韩非:“你想说什么?”

      “我......”韩非的目光一闪,摸到了薄薄一层被单下硬得和石头一样床板,“你这榻,我恐怕睡不习惯。”

      卫庄的眼皮一跳,他这处小院自置办后从没来过客人,自然没有收拾好的客卧,这间卧房便是他平日休憩的地方。平心而论,这些年里他着实少有真正躺下来“就寝”的日子,多数时候,不外乎是在这里打坐调息一夜,舒适的床铺于他,倒像是累赘。

      可眼下多了个韩非。

      他用脚尖一踢剑鞘,“咔哒”一声归了剑,又想起眼下尚未入夏,后半夜里只怕更冷,除了床垫,还得再给韩非寻条厚些的盖被,嘴上却说:“自然是不比将军府。”

      韩非一听他这话,知道卫庄的气消了大半,他这前半生里风餐露宿有之,身陷囹圄亦有之,自然不会真嫌这床板硌人,迟疑了一下:“我白天无事可做,现在精神得很,不如,我们再聊会?”

      卫庄打量了他一眼,只见韩非的眼角已隐隐泛出了一片血丝,也没有说破:“那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么,自是有的,”韩非略微坐直了一点,对卫庄笑了一下,“不过,我们不接着聊聊刚才的话题吗?”

      “你说苍龙七宿,”卫庄随口说,“我既不追求长生不老,也不要什么神功速成,问它做什么?”

      韩非看着他:“那如若我说,我需要呢?”

      卫庄的表情松动了一下,那张刻意维持的冷脸变得不伦不类,好似甲胄卸下,露出内里的血与肉来。如果有人告诉他韩非会追求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卫庄本是不可能信的,但是如今对方亲自开了口,他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当真?”

      韩非原是想逗一逗他,却不料卫庄这么大反应,自两人重逢以来,他总是试图放松,佯装做一切照旧,可是毕竟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曾几何时,卫庄需要这样小心翼翼地体察他的一言一行?

      想到这里,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人狠狠掐了一把,这一下,竟似是比先前发作的六魂恐咒更加要命,简直逼得他没法思考。

      “或许,”韩非深吸了一口气,“这要取决于你如何定义它。”

      卫庄见他略微蹙起的眉头,心中最后那点怨愤也霎时烟消云散了,上前了一步:“你平日里有惯吃的方子吗,我叫药房煎了给你送来。”

      “这个点了,哪家药房还开着?”韩非笑起来,拍了拍边上的矮榻,示意卫庄坐到他的身边。

      卫庄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可他实在不觉得韩非如他自称的那般精力充沛,何况他不久前刚发作过咒术,理当早些休息,默默打定了主义不做多留:“那依你看,苍龙七宿又是什么?”

      “据我所知,这世上从没有人真正拥有过它,”韩非说,“但是有一件事,又和它确乎有着联系。”

      “你是说,”卫庄想了想,“传闻中由七国王室各自执掌的七只宝盒?”

      “七国的王族,”韩非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目光一转,“不过从前我在韩王宫里,可从未见过这样一只盒子。”

      卫庄挑眉:“你从前既非韩王,也不是太子,偌大一个王宫,韩安若真想藏一只盒子,还不容易?”

      韩非:“......”

      这人刚才的体贴劲呢?他定了定神,无视了卫庄的调侃,把话继续说下去:“而我现在需要的正是这些盒子。”

      卫庄:“你是说,要集齐七只宝盒?”

      韩非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就不诧异一下?比如我韩某人野心昭著之类的?”

      “收集宝盒,”卫庄不同他一般见识,“然后呢?”

      “事先说明,”韩非说,“我没打算找齐七只宝盒,不过——”

      卫庄看向他:“为什么?”

      “这个么,”韩非想了想,“因为做人要量力而行?”

      “你如果不想谈,”卫庄悠悠看了他一眼,“我现在就可以点你睡穴。”

      韩非的眼睛略微睁大了,由衷感佩道:“卫庄兄,几年不见,你越发能耐了。”

      卫庄把他这话当是赞美,点头应了:“想试试?”

      “今晚就不劳烦了,”韩非干笑了一声,“我只需要找到其中的一只,名字莫约是‘幻音’,这些年里你可有耳闻?”

      “这月初的时候,”卫庄说,“我在墨家机关城里倒是听闻过有这么一个能奏响乐曲的盒子,只是不知道是否就是你口中的那个。”

      韩非:“你还去了墨家的机关城?”

      “怎么,”卫庄说,“很奇怪?”

      “不,”韩非摇头,一时间却竟实在猜不出卫庄前去墨家据地的理由,“去干了什么?”

      卫庄侧过头:“你真想知道?”

      韩非的眼皮一跳,心头隐约浮出一阵不详的预感:“恩?”

      “我受你师弟李斯之托,”卫庄一字一顿地说,“前往太行山脉,剿灭机关城内所有墨家子弟。”

      韩非的目光一动,沉默下来。

      卫庄收回了视线,眼神冷下来,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把这些鲜血淋漓的事迹掏出来告诉韩非,然后呢?自己究竟想要一个怎样的结果?

      他一拂衣摆,正打算起身告辞,韩非却忽而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他摇了摇头,抬眼对上了卫庄的视线,“总有办法堵得我哑口无言,恩,卫庄兄?”

      卫庄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眼睛,心中难以自抑地起伏起来,忽而想,韩非是不是失望了?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就险些把他压垮下去,他的手指紧攥着鲨齿,像是要将那青铜剑柄捏碎在掌心一般。

      韩非被他这股突如其来的疯劲吓了一跳,试探着唤了一声:“卫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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