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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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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韩非屏息朝声源的方向看去,只见眼前齐刷刷地倒下了一片乔木,活像是在树林中开出了一条丈宽的“通路”。
他眯着眼看了那条大道尽头,意识到这劈山斩石般的一剑针对的恐怕不是他们。回过神才发现两人仍维持着刚才卫庄将他一把拉过的距离,这个角度,甚至能看见卫庄那件看似全黑的披风上一点繁复的暗纹。
韩非吞咽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这一剑的威力,想来剑谱上当有其姓名?”
卫庄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也没说什么,侧身将马绳还给了韩非,目光落在不远处被一分为二的树干上:“我认识这把剑的主人。”
韩非把马绳攥在手里,开始后悔今夜特地找李斯要了这匹其貌不扬的枣马,左右他也是先去城中,何必多此一举?觑着卫庄的神色,顿了顿说:“三更半夜,想不到这桑海城倒是热闹依旧。”
有风声忽而自林间想起,吹开了笼在月亮前的一片游云,带起一阵簌簌轻响,卫庄手中的鲨齿随之推开了一点,露出剑鞘内的凛凛寒光,上前半步:“当心。”
话音未落,斜前方又是轰然一声响,激起林间一阵鸟雀四散,三五棵榆树歪斜着,自正中处陡然炸开了一道剑横,颓然地倒落在了地上。
韩非的瞳仁微微缩了一下,看见那交叠的树枝下,好似还有一个人影!他下意识地去看卫庄,却见对方依旧面色如常的模样,压低声音说:“你刚才说,你知道这用剑的人?”
“不错,”卫庄的右手搭在剑柄上,拇指一动,将长剑又顺势推开了几分,“一日前,我还同他交过手。”
韩非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就是你说的那个罗网杀手?”
卫庄挑挑眉,只道:“到时记得牵好你的马。”
韩非向来了解卫庄的秉性,可此刻见了他这事不关己似的态度,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你当时和他交手,还负了伤——”
卫庄皱了一下眉,转头看向他:“我的伤,并不是......”
他的话才起了个头,就听不远处的树林中突然一阵沙沙声起,韩非知道有人正朝他们这头走来,可在静谧的月夜下,他却听不到半点来人的脚步声,耳畔唯有这草木的沙沙声,像是某种无声的挑衅。
这时,有人忽而轻笑了一声:“我说这三更天,月夜下,良辰好景,你一个大老爷们追着我不放,算什么道理?”
韩非的眼皮跳了一下,觉得这话似曾相识,还没来得及开口说点什么,就听身前的卫庄低声道:“看来,这里倒有人与你所见略同。”
他正寻思着这似曾相识的声音,被卫庄这么一句,愣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我们就呆在这里?”
卫庄见他这副难得的神色,笑了一下,不轻不重地说:“我自然可以转身就走,但你——还有马,却不行,不是吗?”
韩非瞪了他一眼,没想到十多年过去,这人居然还保留着这种招人记恨的小爱好:“我看你今天兴致不错,是算准了来人不会对你怎么样,还是说,”他的目光一转,若有所思地说,“此地除了你我,还远不止那现身的二位?”
卫庄心中一动,他一开始就看出被压在断枝下的正是墨家的统领之一盗跖,结合在将军府内的见闻,无疑就是今夜夜袭将军府的主角,不过,理应还有别的同伴。墨家这群乌合之众看重同门情谊,愿意为了一个不起眼的同伴舍生入死,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盗跖落入危难之中,自然会派出支援,而眼下他们之中还有另一人的加入......
韩非见他沉默,也不出言打破,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他收回了视线,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树林中依稀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定晴看去,来人手中执了一柄堪称巨大的重剑,剑的末端缠绕了一圈足有成人手腕粗的锁链,在月光下泛着一线诡异的冷光。
“咔”一声,卫庄推开剑柄的拇指一松,鲨齿瞬间落回鞘上,发出一阵清响,在这寂静的月夜里格外的扎耳。
斜前方,被压在断枝下的盗跖一抬肩膀,试图将树下的右臂拉出来,却依旧没能成功,鲜血顺着伤口一路淌下,染红了他身上浅色的布衣。可他此刻却无暇顾及这些,眼角的余光不住地朝后方瞥去,他能感知到那里站了什么人,然而这一声清脆的金石之声,却并不是来自他原先估计的方位——
该是个罕见的高手,但究竟会是谁?又或者,是敌是友?
他一手压住渗血的伤口,轻轻“嘶”了一声,胸前的千机铜盘随着手臂抬升的动作滑了出来,落在一边的草地上,盗跖一抬眼,正见迎面朝他走来的胜七,目光一转,飞快地思量着说些什么,没想胜七先他一步开了口:“我们又见面了。”
盗跖斜过身,手肘撑着地,用指尖勉力够到了地上的铜盘,想也不想地脱口说:“见面,我可一点也不想......”
他的话说到一半,才猛然惊觉对方根本就没同自己说话,心念一转,暗道了三声天助我也,指尖发力将刻满密语的铜盘一勾一挑,将铜盘一气呵成地归入了囊中。
胜七瞥了他一眼,将手里中的巨阙一提,重剑上的锁链为充盈的内力所激,爆发出一阵哐啷的响声,他上前了两步,朝卫庄道:“上一次,你我于居庸谷中一战,却未曾分出胜负,今日看来能一见分晓了。”
韩非盯了这把形状奇异的重剑片刻,恍然记起了他究竟为何觉得此剑莫名的熟悉,早几年的时候,他在咸阳宫中曾见到一批侍卫快步穿过西殿前的广场,队伍正中的两人双手抬着一柄罕见的重剑,纵使剑柄支离破碎,剑身却依旧雪亮如新,他于回廊处遥遥一眼,便觉得那会是一把绝世的宝剑。
那天的日子,他至今仍记得很清楚,二月初五,他又一次向秦王提及了“存韩”一事,只不过这回不是上书,而是在朝堂上当着群臣之面亲口作的称述。
二月初六,这是他被押入的秦国地牢那一天。
他垂在广袖下的手指动了动,一阵陌生却又熟悉的疼痛顺着小臂一路攀升至了心口,韩非一咬牙,收拢的五指瞬间攥紧了,指甲深深嵌进肉里,这山林中虽无更夫打更,可韩非清楚,四更已至。
毕竟在过去的日子里,这每晚必至的疼痛早已成为了他的朋友。
当然,或许亦可以称之为“敌人”,但人生本就不多不如意,何必再添一个晦气的名字给自己添堵呢?韩非低头理了理衣袖,自嘲似的想着。
“可我看,”卫庄一下察觉出身边人的异样,他太熟悉韩非了,清楚对方那些试图掩饰什么时惯用的小动作,一抬眼,将话说了下去,“今夜你的目标似乎另有其人。”
盗跖心头猛地一跳,没料来的这位居然会是卫庄,他被胜七这疯子从木鸢上击落时,班大师曾打了手语,告诉他会速速找来救兵,可眼下墨家基地里还有谁能过来帮这把手?他知道高渐离势必会来,可面对胜七,光有小高只怕不够,这么一来,那家伙岂不是也要过来?
盗跖一闭眼,颇为郁闷地想着,我盗跖一世英名啊......
“他么,”胜七一瞥被断枝压在地上的盗跖,“他马上就会是一个死人了。”
“是吗,”卫庄说,“我看未必。”
胜七的目光一动,下一刻,就见盗跖眼角一弯,笑道:“本神偷英俊潇洒,可和你不同——就连遇险也能有美人惦记,这可真是死而无憾啊!”
一片树叶自枝头悄然落下,在半空悠悠打了旋,轻飘飘地停在巨阙映着寒光的剑锋之上。韩非咬着牙抬头望去,只见前方的枝稍上不知何时立了一个窈窕的倩影,仔细一看,对方哪里是驻于“树上”,轻踮的足尖下踏的分明就是一片刚抽的新芽!
卫庄却不看梢头那凌虚般的身影,略侧过身看向韩非,两人四目相对,韩非自知没法欺瞒眼前的银发男人,只好抱歉地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并无大碍。
盗跖弯着眼角,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里尽是笑意,将怀里的千机铜盘取出来,唯恐天下不乱地朝天上一抛:“二位,祝你们玩的尽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