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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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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庭院中的樱花开的绚烂,风起时重重樱瓣飘扬四散,遥遥望去,像是一场晚春暮雪。
一声细微的轻响,赤练蓦地睁开眼,却见樱院中寂无人声,唯有樱雨簌簌,像是在院中铺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天色不知何时已经转亮了,除却漫天落樱,这庭院中还笼着一层雨雾般的雾气,甚至看不清一丈开外的景致。
她抿着唇,被缚在身后的双手挣了两下,身上的绸带却如有灵性,随着她的动作愈发紧了几分,在手腕处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红痕。赤练的目光一闪,想起那柄被夺去的链蛇软剑,闭目养神所强压下去的火气瞬间又涌了上来。
她秀丽的眉头拧在一起,心中愤恨难平,又思及月神临走的那番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一路上,她舍弃了太多东西,有时她带着满身的伤痕,在旷野的苍穹下独自转醒,会疑心昔日锦衣玉食的宫廷生活本身就是一场缥缈的大梦。
可如今,这满园的盛放樱树一如当年的冷宫,她从梦中转醒,却依旧还是那个武功稀松的公主,就连她最心爱的软剑也保护不好。
她怎么这般废物?
赤练忽而觉得喉口发苦,用力咳嗽了两声,一阵熟悉的腥甜味倏而蹿升了上来,她将那口上涌的鲜血含在嘴里,那阵无处可道的酸涩霎时翻涌上来,如惊涛似骇浪将她裹挟其中,有那么一刻,她又疑心这毒火攻心,分明是要走火入魔了的前兆。
正这时,头顶忽而传来了一阵声响,赤练蓦地抬头,只见白凤足下轻点,抱臂站在了她的面前,挑眉道:“你的剑呢?”
赤练方从讶异中回过神来,没顾得上此人的多嘴:“你怎么在这里,卫庄大人呢?”
她的话说到一半,尾音陡然高了,堪堪在惊呼出声前住了嘴,白凤将人抱了起来,皱了皱眉:“墨家和流沙最后没有交手。”
“你说什么?”赤练的眼睛略微睁大了,似是难以置信,她知道如今盖聂就在墨家,而月初机关城内的一战,她至今还记忆犹新。
白凤看了她一眼:“就是这样,你好像很失望?”
赤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杏眼一瞪,又挣扎道:“你放我下来!”
白凤置若罔闻,又问了一遍:“我说,你的剑呢?”
说起链蛇软剑,赤练又气短了一分,若是平时她莫约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可眼下......好汉不吃眼前亏,一移视线:“被阴阳家那个蒙着眼纱的女人截走了。”
“你是说月神?”白凤的眼皮一跳,想也不想地纵身跃上了一侧的屋脊。
赤练看出他这是准备要下蜃楼,冷声道:“你把我身上的玩意解开,我自己去找。”
“把白练解开,然后给我多一个麻烦,”白凤抱着她,如清风般掠过蜃楼甲板上金碧辉煌的宫宇,“你是以为我傻呢,还是以为我喜欢你?”
韩非与卫庄踏上甲板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昭昭日光肆意地挥洒在四周的琼楼之上,泛出金辉点点,好似天上宫阙,逼得人睁不开眼。
卫庄放缓呼吸,右手搭在腰间的鲨齿上,一瞥四下,这堪称奢靡的蜃楼上有些安静过了头,除了满目金碧辉煌的宫宇,竟再听不到一点人声。
“白玉台,珠玕树,”韩非打量着身畔的建筑,略微眯了眯眼,“想来,传说中东海的三处仙山亦不过如此。”
“欲望永无止境,”卫庄看了他一眼,“人总是在追求自己所没有的。”
“难得,”韩非笑了一下,“你居然也会这么说。”
“若你坐上那个位置,难保不会如此,”卫庄朝前看去,“现在我们上了蜃楼,你有什么打算?”
“几代积累,十年征战,只为打造一只权力铸就的金笼子将自己关进去,我可没有兴趣,”韩非扬眉,“我只是在想......”
卫庄:“什么?”
韩非:“这蜃楼上,是每天都那么空荡吗?”
“在张良同你到来之前,”卫庄提剑走沿着墙根走出去,“那片树林中,星魂也曾在墨家众人面前露过面。”
“可我看场上并无交手的迹象,”韩非说,“他就这么走了?”
“当时来了一只传信的傀儡,”卫庄说,“似乎用暗语交代了什么,这一点,场上无人知晓,但星魂期间还追问了一句,说是谁人下的命令。”
“星魂身为阴阳家左护法,”韩非说,“地位可比宫中丞相,若有人能对他下命令,岂非是......”
“东皇太一,”卫庄说,“可他已经几十年未曾现身了,或许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用来唬人的代号,阴阳家,根本群龙无首。”
“是么,”韩非想了想,“那你的意思是,有人代传了旨意?可那又会是谁呢?”
“如今,除却那个真假莫测的东皇太一,阴阳家中地位最高的确乎是左右两大护法,”卫庄说,“可从前却并非如此。”
韩非心虚似的一移视线:“好些年前,似乎还有个‘东君’。”
卫庄看了他片刻,点头说:“不过她早年叛出阴阳家,眼下早已不知所踪了。”
两人穿过长廊,两边都是紧闭的推门,门扇上雕琢的仙鹤振翅,栩栩如生。再往前,已能看见尽头处照进的亮光,韩非驻足看着雕门上的纹饰,才想说点什么,就听“咔”一声轻响,那是他所熟知的,鲨齿出鞘的响声。
卫庄迈步半步朝他身前一挡:“小心。”
下一刻,身侧列排的木门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像是被什么劲力挤压,银质的交关咔咔晃动,发出阵阵叫人牙酸的尖鸣。
韩非的眼皮连跳了两下,压低声音说:“这力量是......”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斜前方的门扇好似被洪流激荡,自正中处陡然炸开,几块尖锐的木板偏离了轨迹,朝二人的方向飞来,不等韩非看清这些碎块的踪迹,“啪”一声响,碎块们便已顺着鲨齿的剑锋一齐砸在了地上。
细小的木屑纷纷扬扬,散落了一地,卫庄转身看去,走道的另一头赫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正缓步朝前走来。
“我说是什么人擅闯禁地,”星魂一抬眼,“原来是阁下——”
他顿了一下,目光落到卫庄身后的韩非身上,眼底似是闪过了一丝讶异,旋即掩盖住了,笑道:“不知这位是?”
“无名小卒,”韩非一笑,“不足挂齿。”
星魂的眉梢动了动,显然是不以为然,又看向卫庄:“若在下想的不错,阴阳家和流沙可未曾有什么积怨,阁下今日贸然造访此处,不知是所为何事?”
他这话说的客气,眼神却是冷的,夹道的红烛在他的眸中轻轻摇曳,幽暗得好似坟地的鬼火。自打这番归来,韩非已经不止一次听闻过对方的名讳,此刻看着星魂负在身后的双手,心中不由一紧——
纵然未曾提起,他却是清楚卫庄身上的伤势的。
卫庄的长眉一挑,似乎懒得同他多话,手中的鲨齿正了正:“我想做什么,还需同你报备?”
“哦,”星魂骤然抽出了身后的双手,广袖霎时为浑厚的真元所激,逆风鼓起,发出猎猎响声,“那便指教了。”
卫庄不躲不避,略一眯眼,竟迎着气刃的锐芒纵身直上,鲨齿在他的手中凝成了一线寒芒,似无形,却又无处不在。极细的剑光擦着气刃而过,但见他身形一晃,便掠过星魂泛着紫气的气刃,落至了几步开外。
星魂的瞳仁蓦地一缩,收了气刃,伸手朝颈侧一探,但见掌心一点殷红的血色,有几滴细细的血珠顺着颈侧滴落下来,染红了他襟前滚边的金线。
卫庄好整以暇地收了剑,又退回韩非身边,抬眸一眼:“下一次,可不止是如此了。”
星魂将掌心的血水一抹,忽然笑了:“我早听闻,你在机关城同盖聂一役受了重伤,伤势未愈,又同道上出了名的疯剑士胜七一较高下。”
他的目光一转,指尖有紫光“呼啦”一下升腾起来,在他惨白的侧脸上映出了一片暗色,“之前我还疑心,这传闻的真假,眼下看来,原来是真的不能更真了。”
卫庄不为所动,一侧的长眉扬起:“是吗?”
星魂邪笑了一下,手中指法变换,掌间的紫气中倏而现出了一道灼眼的金光:“真真假假,一试便知。”
这时,一旁有人轻咳了一声,星魂目光一转,就见韩非上前一步,竟挡在了正要出锋的两人之间。
卫庄的眼角一抽,沉声道:“你要做什么?”
韩非笑着回眸一眼:“替你挡剑怎么样?”
卫庄的脸色愈沉,没说什么,只是这样目光漆漆地盯着他,韩非被他看得怪不自在,干笑了一下:“好吧,这好像不是个好主意。”
星魂的眉梢一动,他一开始就察觉到眼前的男人身上毫无内力,是个不折不扣的普通人,纵然看起来同卫庄关系非常,却也未曾将其视为大敌,暂且一拢手袖:“先生如此勇气,倒令人感佩。”
“这并非在下勇气过人,”韩非说,“只是我很肯定,你不会杀我。”
星魂抬眼望向他:“哦?”
“这乱世中,在下一届匹夫,性命本不值几个大钱,”韩非顿了顿,略一眯眼,“只是恰好听闻过些许关乎七只宝盒,又或者,苍龙七宿的消息。”
“苍龙七宿,这倒稀奇,”星魂垂眼看着掌中幽微的忙焰,“不过世上知悉苍龙七宿四字者甚众,不知除却这名讳,先生还知道什么?”
韩非笑了一下:“那我不如再提几句,多年前,号称是苍龙七宿之匙的七只宝盒由七国王室分别据有,时过境迁,宝盒流落各地,而昔日的王族中,也不乏因六魂恐咒而逝者——”
听见六魂恐咒,星魂的心头一动,就听韩非顿了一下,继续道:“传闻六魂恐咒乃是阴阳家的禁忌之术,只有极少数天赋者才能施用,再看看那些因此咒而死的旧贵族们,大多流亡四海,莫非贵派还有这份闲心与精力,逐一暗杀不成?”
他的话音倏而冷了几分:“可若是到头来,这些人的死因实则并非什么咒术......”
星魂的目光一凛,手中的气焰倏而大炽,熊熊火光中现出了一个形如太极的金徽,抬手就朝韩非抓去:“这么说来,我便不好放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