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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趁此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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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筱遇故人自然不会去枳花节,此来蓝笙也不去。谢涣沉拒绝了阿珞的邀请,暗里挤眉弄眼地朝她示意着对面。
这小子好像觉得带她一个女孩去青楼没什么问题。她偏偏装作看不见,跟着蓝桓出了门。
即使日暮西山,苕华镇上依旧十分热闹,或许今夜是枳花节,摊贩们都打算开个通宵。
烤饼炉子里随着霞云飘来的香气勾引着阿珞,心有所想事便成。她心满意足地接过蓝桓递来的烤饼。
哎呀哎呀,真是个好菩萨。
蓝桓看着阿珞在每个摊位前好奇地摆弄着各式花样。
心想那个至今未出过府的传闻有几分可信。
小男孩闷着头撞进他怀里,蓝桓低头看着他朝自己送来一朵枳花。
“给我的?”
男孩连忙点头:“大哥哥要别在头上哦。”
蓝桓心里哭笑不得,接过花应着:“我会带的,谢谢你。”谁知那小男孩一直巴望着他,就等着蓝桓把花带上不然誓不罢休。
蓝桓想现在的小孩可真是不好应付,一只素手拿过他手中的枳花,就这么轻巧地将花插在了他的发冠旁,这洁白的枳花和他银色的发冠很是相配。
连群芳都会在他面前羞愧,更何况小枳花簪在他的发间早已被他的光华掩盖,怎会有违和。
始作俑者欣赏着蓝桓的模样:“蓝七,怕是双姝都不及你一半的风貌。”这蓝七是阿珞学着谢涣沉叫王睿丰王八来得诨话,蓝桓在蓝齐道这一脉同辈里整整排第七。
“多谢阿珞赞誉。”蓝桓也不气恼阿珞将他同女子相比,稳稳接受了称赞。
余晖彻底被夜色吞没,华灯初上,阿珞瞧着每位摊子前都点着花灯兴致十足,一盏盏灯的纱罩里旋转着不一样的花式。
上元节时,姽婳和忘昔也会带着她扎花灯,只可惜一个作女红从未成功的丫头和一个不懂情趣的粗糙汉子,是不可能带出一个成功的徒弟。她年年都盯着千疮百孔的花灯直发愁。
“姑娘要不要试试。”制作花灯的李婶逮住了她这个客人,阿珞犹豫。
“我打听过,离枳花节开始还有半个时辰。”蓝桓打消了她的忧虑,阿珞挽起袖子就开始摆弄起材料。
阿珞跟李婶学着,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天分,以往定是姽婳和忘昔两个师傅教的惨烈。
花灯上雕出的图案随着微醺的暖色烛光一幅幅旋转地流连过阿珞的侧脸,阿珞认真地扎着荷花灯不自觉咬起下唇。四周都是暖烘烘的灯火和暧昧的黄晕。
蓝桓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阿珞,一声轻笑溢出,如同羽毛落地,轻到无人知晓。
“哎哟,姑娘。这竹条从下头绕着穿出来才最牢固,不会散。”
“这样?”阿珞比划了一下。
“不是的哟,从旁的那个缝隙下去。”阿珞又比划了一下,李婶摆手,见阿珞要随意找个孔隙急得就要从摊子后绕出来给阿珞身教。
“是这里。”蓝桓冰凉的手擦过她的指尖将竹条从一处穿下。
蓝桓的声音一向都是轻柔温和的,此刻不知是风吹多了还是天气有些燥带着稍许沙哑,就像有人拿那羽扇扫过你的胸膛。
阿珞面不改色,按着这方法继续编下去。
阿珞如愿以偿地拎着莲花灯走在道上,觉得脖子后有点痒,这才发现白天随意挑的那根发簪不知掉到了哪里。这甫一抬头,发现自己把太微仙君也给丢了。
“我在这。”蓝桓手里拿着枳花编出的花环,原来不是走丢是被卖花环的小孩缠住了。
“子归先生,你可被我发现了,你对小孩子特别没有办法。”变换着花样称呼蓝桓算阿珞的乐趣之一。
“非也,这是送给阿珞的。”花环盘过她的头发稳当地戴在头上。
阿珞没有再出言调侃蓝桓,一心朝前头最拥堵的人群里去。
苕华湖里外三圈被赶来枳花节的人围个干净,阿珞就这么自然地往中心走去,竟没有一个人挡住她的去路。烟火拖曳着彩色的尾巴升空,照亮了停在湖上的花船,火树银花的宴会开始在苕华湖畔。
一人手里拿铁链甩着淅沥沥的花火,一边吆喝:“哪对相公和小娘子要先来闯这一关呀。只要二人同心协力用我手里这火源点燃上头那花灯就算过关了。”
阿珞抬眼看那搭得差不多有十人高的架子,架子上花灯的模样还隐藏在黑夜里。
“若能闯关,今天这栀花节的所有开支我都包咯。”
“先说好了,这点火的一定得是小娘子才行,这男人粗手粗脚地怕是会把我这花灯砸坏。”
真是胡言乱语,阿珞瞧那人手上提着的花火噼里啪啦作响,想是胆小的女孩都不敢上前了。
“欸,这位小娘子和小相公要不要试试。”阿珞同那人四目相对,犹疑地指了指自己。
“是咯,就是你。”
那小相公?阿珞回头看了看站在身后的蓝桓,是他?
“好呀,让我来试试。”阿珞一口答应,也不问蓝桓是否愿意。阿珞上前十分干脆地接过花火。
“且慢。”那人叫住了两人,拿出根红绳将她和蓝桓的左手绑在一起,笑得两颊的肉都堆起:“我看两位是世外之人,可莫要耍赖,用些我等凡夫俗子没有见过的手段,那就不灵啰。”
这要求还越加越多了,阿珞挑眉。因着两人的左手被捆到了一起,此时蓝桓离她不过一寸距离。
她一回头就能清楚的看见自己的面容倒映在他深蓝的眸子里。她确信没有看透蓝桓的眼眸,却偏生读懂了蓝桓想要做什么。
“若是不到一刻我们就点燃了花灯,后面的关卡可就算我们通过了。”她的声音响亮。
“当然可以,二位得先能在一刻钟内办到才是。”那人毫不在意。
“冒犯了。”蓝桓曲过左手从背后环住她的腰,手却虚虚地悬着,右手攀住木架,两人同时踩上横杠。
阿珞的右手拎着花火,无需左手借力,依靠着蓝桓十分朴实地攀爬着,一步步接近顶端。
许是因为动作过于迅速,花火随着铁链的晃动摆动起来,眼看就要砸在蓝桓身上,人群里一片惊呼。花火就要贴上蓝桓的衣袍,却像个小人儿被人拎着衣领提溜了起来。阿珞轻巧地向上甩起铁链,将铁链缩作一节,花火一路而上没有洒出半点星火。
阿珞朝蓝桓吐了吐舌头:“子归可有受到惊吓。”
“有阿珞在,我自然不会受伤。”信任又坦荡的口吻。阿珞瘪嘴。
离顶端不足一尺,阿珞如法炮制,将收起花火的方法颠倒过来,直接叫火星落在花灯的灯芯上。
那花灯似有什么装置,瞬息在她面前展开了翅膀,竟然是一只凤凰。
阿珞感受到丝绸里包裹着的火焰的热度,刺绣的眼睛在她面前滴溜溜地转,似有一只凤凰腾空而起。蓝桓带着她直接从顶端跃下,红绸垮垮松开。
人群爆发出掌声,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都朝两人聚拢而来,阿珞往后退了几步。
“恭喜这对小相公和小娘子点燃了‘比翼双飞’,一定会长长久久的。”
“借您吉言了。”阿珞笑容灿烂。人又多了些,她又撤了两步。
“如此良辰美景,可不要同我们这些无身伴的人耗费了,好好珍惜这如花美眷哟。”
如潮水的人群七手八脚地将两人推上了花船,竹竿一撑,花船随着水流飘荡。
阿珞笑嘻嘻地看着一众人将自己推上船,很是好奇地问蓝桓:“蓝七,你怎么不阻拦呢?难道真想和我一起过今夜的似水流年。”
蓝桓立在船头望着月亮,好像看的不是每夜都会升起的那一轮,而是什么新鲜事物一样专注。
“我不过是想上来看看,便上来了。”
阿珞眨眨眼,随即也笑开了,叉着腰:“不错!我也是好奇这枳花女神怎么就能保佑人终成眷侣,上来体验一下。”
这世上确实没有那么多理由,很多事随心而已,又有一些事身不由己。
“有人同我说,今日花非昨日花,此时月非彼时月。无论时空,看着那似是而非的东西久了,就能发现新的模样,觉出另一种乐趣。”
想来这定是蓝氏中哪位风雅之人所说。
蓝桓发掘着他的新事物,阿珞趁着月色端详着蓝桓。
花船已远离湖畔,四下静得两人似乎忘了彼此的存在。
“蓝七。”阿珞轻轻唤到,就像女子呼唤情郎一样温柔。若是蓝筱听了定会被恶心到,可蓝桓依旧是那副笑面菩萨的模样看去。
“何事?”蓝桓没有被恶心到,阿珞却有一瞬麻痹了。
“过来,我悄悄同你说一件事。”阿珞招招手,目光真挚,蓝桓走近。
“再过来一点,这样说甚方圆十里都能听到。”
蓝桓凑近了俯下了身,冷不防阿珞伸手触碰他的左耳,嘴里说道:“不是我看错。蓝七,你耳根这儿有颗小小的痣呢。”看久了还真有新收获。
“阿珞,可不能这样随意碰男人的耳朵。”
阿珞双手向后撑着,离远了凝视着蓝桓。这话有意思,没有训诫的口吻,也不像斥责她不知礼节,倒像她大哥的叮咛一样。
拍案声顺着涟漪飘来,花船不知飘到了何处,湖中竟然搭了个台子,一个说书人正说得兴起。
“无人不知,这枳花巷大大小小有十楼。自从十六年前这不语公子来到枳花巷,枳花巷的姑娘呀可谓是营生顺风顺水,只要是有人在楼里闹事都会被不语公子踢出楼外。这不语公子是枳花巷的姑娘给他的别称。”
听书人只有一个,正半阖着眼,昏昏欲睡地捏着茶杯一盏。好巧不巧,是早上给他们讲故事的老人家。
“……头带白色幕笠,不发一言,故而称作不语。那不语公子又是为何护着这枳花巷的姑娘呢,老朽不才知道一二。”
花船悠悠飘近,阿珞趴着,两胳膊撑着头,翘起双腿不安分地晃悠着。
“也不知这姑娘呀什么时候就住进了枳花巷,也不见枳花巷十楼挂出新的姑娘名牌。只知那空置的阁楼里有了人气后不语公子就出现了,你们说,这不是追随着那无名姑娘来的裙下臣是什么?”
“胡说八道。”说书人一惊,但见听书的老爷子应是梦中呓语,连拍三次木案,壮壮自己的气势。
“可惜呀,这八年间不语公子都没能追求到这位姑娘。”
“人家求到姑娘还会和你说呀。”阿珞盘腿坐起,嘴上拆墙。
“这你就不知道了,”说书人见来了新客人,精神抖擞,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八年前那姑娘香消玉损啦,不语公子就再也没有出现。”
“我也同老爷爷一样觉得你在胡说,你说没人知道那阁楼里的姑娘是谁,平日里也不见烟火,又怎么知道她是亡故而是离别呢。”
说书人看阿珞不信,急了,搬出了平日里未出的箱底:“我大姨夫的朋友的女儿就在那阁楼所在的院里当差使丫鬟,你知道苕华镇为何被称作无道镇么——就和那姑娘有关。”
老人家打了个盹儿,伸着懒腰睁开眼。
“你就是编的。”阿珞一口咬定,“你说那不语公子待着幕笠从未开口说话,怎就知是不语公子不是不语女侠呢。同阁楼里的姑娘情同姐妹,一直保护着她不受楼里的客人欺负。姐妹走了,她自然也离开了。你说我这故事怎么样。”她这话特别像胡搅蛮缠。
“我喜欢小姑娘的故事。”老人家为她捧场。
“我亦喜欢。”蓝桓没有瞧着她而是看着说书人。
她想,若是蓝桓用那双幽蓝的眼睛盯着她说这话,她很有可能魔怔地分不清他喜欢的到底是故事还是人。
阿珞抢白了说书人一顿,又捞了老人家的茶水,心情大好。
蓝桓撑船荡离了浮台。
“这花船上除了花什么都没有,难不成真要哪对小情侣在这天地炉被下对月夜话吗?”阿珞原想到姽婳夜里床帐下偷偷同她说的话本子,但怕蓝桓被她的虎狼之词吓到。转念一想,这世上恐是没有令蓝桓色变的东西存在,便十分后悔错过了一个出言调戏的机会。
“无他物,只二人,更能看清彼此。”船飘荡至最深处,这里离岸边很远很远,就连绽放的烟火都被层层雾霭掩盖。水柳茂盛,一棵不见全貌的榕树只在水面上露出它的树冠。
“四下静谧,一番交心,有情人自然更加亲密。”
“可惜我们不是有情人,白白耗费了这山光水色的悠然。”
“芍华湖有一个故事。千年之前有一对男女借船游湖,行至水中央却突然消失了,并着船一块无影无踪,跟在他们身后的船只如何也找寻不到,就连湖底也没有他们的踪迹。后发现竟是枳花女神嫉妒人间男女情爱夺走了两人,苕华镇民便开始祭拜枳花女神以保游湖的有情人们平安。”
“子归先生真是无所不能,这故事可比那说书人的情情爱爱要好。”
“阿珞也是技艺不凡,那日江淮洞府,能在涣沉的刀面敲出曲子来。”阿珞是在满嘴打趣,蓝桓却是真心赞叹。
“用这几颗铃铛我也能奏出曲子。”阿珞得意,摘下手上的铃铛,弹响了一颗铃铛。
“叮——”水中月,镜中花。水月的面上泛起层层涟漪。
一只火烈鸟泊在榕树冠顶,曲颈埋在红色的羽翼里,细细聆听。这脆亮的铃铛奏出的乐曲不比正儿八经的乐器弹出的差。
曲终,火烈鸟依旧闭眸沉浸在天籁仙乐中。
“这苕华镇也是好山水,有灵智的蓝雀,通灵的火烈鸟。”阿珞放柔了声音。
一片绿叶亲吻水面,水里的月亮碎了,火烈鸟张开翅膀从湖面上掠过。花船摇晃起来,一圈圈水纹以榕树为中心波荡开来,形成涡流渐渐迫近花船。蓝桓站至阿珞身侧,稳住了花船。
这单薄的小舟随着树叶一道被卷入水中。
如画卷开合,月亮完满地倒映在平静的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