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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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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话时,顾云深正好将被衾盖在她身上,恰巧是双手分别撑在她身侧的姿势。
时锦平躺在床上,面朝上。因为刚醒,眼中还蒙着一层雾,水润润的。
被她直勾勾盯着,顾云深动作一停,这才注意到这个动作有多引人遐思。
“我是给你盖被。”顾云深无奈解释。
随着他起身在床侧站定,时锦也撑着手半坐起来。
“相爷不想洞房,”时锦语速极慢,听不出丝毫感情。说到这里时,仰头看了眼顾云深。
他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眼中的情绪和从前如出一辙,平淡中带了点儿纵容。
时锦垂下眼,噙着笑补上后半句,“……正合我意。”
顾云深不由蹙眉。
印象里,小姑娘笑起来天真无邪,眼睛都会弯成月牙,看上去朝气满满。
可这个笑却不达眼底,还带着若有似无的轻嘲。
和从前判若两人。
“说起来,我还没谢过相爷。”
这个称呼太生疏,顾云深心生不适,却还是耐心问:“谢我什么?”
时锦偏了下头,似笑非笑:“当然是谢相爷高义,为了让我重回上京,连自己守了二十四年的清白之身都能奉献出来,舍身取义也不过如此了。”
顾云深:“……”
她当然不是真心要谢,语气中的嘲弄压根藏不住,就像是闹脾气的小孩子。
“阿沅,别闹。”顾云深模仿着兄长哄小孩的语气,他没做过这种事,学起来不伦不类。
时锦想起什么,开怀道:“也对,阿爹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你,要你好生照顾我,确实不必说谢。”
时锦尚在襁褓时,被顾家长兄捡回家,当作女儿养在膝下。
即便她如今已经认祖归宗,顾念养育恩情,却始终没有改称呼。
兄长临终前确实有此嘱托,这么说倒也不错。
只是总觉得她这话有些怪。
顾云深正考虑着。
时锦一脸真诚,发自内心地问:“只是阿爹在天有灵,若是知道了他好好的女儿被你养成了弟妹,也不知道是何感想。”
顾云深:“……”
这是顾云深刻意避而不谈的话题。
虽说时锦不是兄长的亲生女儿,可兄长无妻无子,当年捡她回去后,确是实打实当作女儿养。
打从亲自求了赐婚圣旨,他的心就一直虚着。
偏偏时锦和他怄气,一句一句直往他心口戳。
顾云深无力招架,不能对她疾言厉色,只能落荒而逃。
他临出门前嘱咐:“你好好休息,明早——”
“知蕊。”时锦扬声唤,打断他的话。
下一瞬。
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头朝顾云深迎面砸来,他下意识伸手接住。
时锦满意地点了下头。
“我与相爷只做表面夫妻,委实不适合同居一处。”
时锦脸上挂着笑,语气却毫无起伏,“这屋我占了,还请相爷另觅住处。”
闻声赶来的知蕊恰好推门进来。
时锦冲她道:“知蕊,替我恭送相爷。”
新婚夜就分居两处。
等顾云深离开,知蕊看着镇定自若的时锦,叹气连连,欲言又止。
时锦心情大好,觑她一眼:“想说什么就直说。”
知蕊从善如流:“见相爷受挫,姑娘可开心?”
“畅快极了!”时锦语气轻快。
知蕊又问:“姑娘可知,圣旨赐婚,明早要去宫内谢恩?”
时锦一脸“你这不是废话嘛”的表情。
知蕊深吸一口气,一言难尽道:“宫里派来的嬷嬷今晚留宿在相府,新婚夜就把相爷赶出去,姑娘想过明天要怎么和宫里交待吗?”
时锦:“……”
她还没来得及想。
*
人既然已经赶走了,时锦不可能再把他叫回来。
索性破罐破摔。
一夜安睡到天明。
时锦睡眼惺忪地等着知蕊梳妆。
她被流放到岭南时,顾云深还不是丞相。
如今府邸更换了,下人乌泱泱多了不少。一眼望去,都是生面孔。
除开知蕊,她不喜旁人近身。
是以其余侍女都并排站在不远处。
时锦招手唤过来一个侍女,懒洋洋地问:“相爷呢?”
“回殿下的话,相爷五更天便去上朝了。”侍女欠身回。
听到“殿下”的敬称,时锦饶有兴致地扬了眉,撑着下巴问:“你叫什么名儿?”
“奴婢凝霜。”
“把头抬起来。”
侍女依言照做。
时锦透过铜镜打量。
侍女相貌端正,眉目清秀。态度不卑不亢,看上去颇为稳重。
——如果她眼中没有流露出轻视的话。
这种眼神,时锦太熟悉了。
不管是当年陪顾云深科考,还是后来被皇帝认回。
都有形形色色的人拿这种眼神看她。
时锦无声地笑了下:“倒是长了一副好模样。”
“殿下过誉。”侍女谦虚道。
时锦没再看她,挥挥手:“行了,都下去吧。”
侍女鱼贯而出。
知蕊手脚利索地给她挽发髻,奇道:“姑娘今天心情不错?方才那侍女如此不敬,姑娘竟也忍了?”
“她也没说错。”时锦云淡风轻道,“昨夜没圆房,今天本该一道去宫中谢恩,结果他一声不吭地去上朝,怎么看我都当不起一句‘夫人’。”
“姑娘……”知蕊担忧地望向她。
“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时锦一脸淡然,漫不经心道,“他不在府中正合我意,省得我要一个个解释这双残腿是怎么回事。”
*
马车摇摇晃晃地抵达宫门。
等候多时的小太监当即拿着脚凳凑过去。
知蕊拦住他:“多谢公公,我家姑娘不用脚凳。”
小太监迟疑不定。
知蕊半弯在马车前,里头的人探出上半身,行云流水地揽住她的脖子趴在后背上。
小太监目瞪口呆。
时锦娇小,身形也瘦弱。
可背着她从宫门口走到后宫,也着实不轻松。
时锦拿着手帕给她擦汗,抱怨道:“若是将轮椅带回来,哪用你这么劳苦。”
“岭南的轮椅做工不精巧,用的木料也糙,”知蕊缓了口气,“带到上京,姑娘是要遭嘲笑的。”
时锦嘀咕:“我又不在乎这些。”
宫里素来是藏不住消息的。
时锦进宫谢恩,却脚不沾地、任由侍女背扶的消息很快传到皇后耳朵里。
皇后讶异道:“她竟如此无法无天?”
她略一沉吟,吩咐宫人,“抬顶轿撵过去。”
进宫步行,是素来的规矩。
望着前方摆的轿撵,知蕊张口婉拒:“多谢……”
“多谢皇后体恤,”时锦笑眯眯地续上她的话,“劳烦众位公公。”
“姑娘——”知蕊侧头提醒。
时锦不容置喙地拍了怕她的肩膀,意味深长道:“长者赐,不可辞。知蕊,不可辜负皇后娘娘一片心意。”
知蕊自知劝不动她,便不再开口。
只是一路上,总觉得心中惴惴。
姑娘三年前惹怒皇帝。
三年后第一次进宫,就如此藐视天威,待皇帝知道,说不准又要遭斥。
一语成谶。
轿撵刚要行到皇后寝宫门口,知蕊眼睁睁看着皇帝和顾云深有说有笑地信步走来。
皇帝步履从容。
来谢恩的人反而端坐轿撵。
知蕊心口一紧,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轿撵这样的庞然大物,自然不可能视若无睹。
皇帝深深看了眼,侧头问:“轿撵上所坐何人?”
顾云深一眼捕捉到行在太监后面的知蕊,眉头一皱,不待他开口。
闻讯而来的皇后朝皇帝行礼,柔声说:“陛下,里头坐着的是元嘉。”
皇后温声细语地解释:“从宫里到臣妾这儿脚程不近,侍女娇娇弱弱的,又要背着元嘉。臣妾便自作主张,派了个轿撵去接她。”
“在岭南磨了三年还是如此骄纵无礼,真是顽固不化!”皇帝语气沉怒。
轿撵正好在宫门口停下。
听到这话的时锦讥讽地勾了下唇角,散漫道:“给陛下请安。”
知蕊真是服了她家姑娘这性子了,趴伏在地上心急如焚。
果不其然,皇帝眉头紧锁,当即斥道:“还不滚下来。懒懒散散成什么样子!”
“遵旨。”时锦拖着调子,上半身一侧,竟是真的做出要滚的姿态。
皇帝怒火攻心:“你这是干什么?!”
“陛下不是让我滚?”时锦无辜地望过来。
皇帝一噎,不悦道:“赶紧进来,拖拖拉拉像什么话!”
皇帝甩袖,当先进门。
顾云深眸光清淡,落在时锦身上,带着打量和疑惑。
知蕊又要去背她。
顾云深挥退她,自己探身去抱她。
若说昨天还能用腿麻来做说辞,今天却找不到任何理由了。
顾云深低头看她一眼,冷不丁问:“阿沅,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时锦佯装不闻,揽着他的脖颈,别有深意道:“原来相爷也是会等人的啊。”
顾云深何其聪明,一点就通。
他从善如流道:“钦天监测算出天象有异,事出突然,没来得及同你说,是我不对。”
时锦别开眼,没吭声。
说话间就到殿内,顾云深压下满腹疑惑。
皇帝一见她被顾云深抱着,好不容易压下的火又蹭地冒出来。
“大白天的像什么话!几步路也不愿意走,要这一双腿干什么,不如砍了!”皇帝气急败坏,“显之,把她放下来。”
“陛下慧眼。”时锦发自内心地佩服。
皇帝一愣。
时锦打了个哈欠,“我这双腿如今确然形同虚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