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秦思》苏小糯

19、百家争鸣

　　过了一些时日，天日渐凉下来。秋高气爽，却略带萧瑟之感。

　　馆舍每日的食物是齐国官方提供的，当然，每次都有随从先吃。嬴政忍不住感叹，齐国的好吃的真多，还有许多以前没见过的。他最喜欢的是海白菜馅的大饺子，皮薄馅大又不腻。海白菜非常新鲜，还脆脆的。饼子又大又薄，夹着鸡蛋，卷着烤肉，撒着葱花。一口下去，香喷喷的。

　　嬴政在临淄逛了又逛，他已经放弃马车选择步行，因为临淄每一隅都有可看的，应接不暇，而且，临淄这熙熙攘攘的街道，马车未必比步行快。嬴政看到黄得发红的杏子，忍不住买了一包。相邦应该会喜欢吃吧，只是不方便带回秦国，不然成嶠肯定也喜欢。

　　使臣馆舍。

　　吕不韦问道：“去稷下学宫？”说罢，随手拿了一颗杏子塞嘴里。

　　“嗯嗯，相父不去吗？”嬴政问道，也啃了一口杏子，又甜又多汁。

　　吕不韦道：“唉，忙啊，此行我带了些不急着处理的公文。这秦国的户口调查是挺头疼的，我还要想想怎么才能登记上隐瞒人口。你多见识见识也好，看看稷下学宫有什么可取之处，秦国是否也能模仿。”

　　“好的，相父。那我去了。”嬴政心里有点开心。他明明知道吕不韦正忙着，刚才问的非常没有诚意。他不知道自己是随口的还是故意的，甚至为自己一人去见田涵感到庆幸。兴许是这样，就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地和田涵讨论各种思想了。每每和田涵交谈，总有一种了然的畅快。这种了然并不是心有灵犀的默契，而是志同道合的同频共振。

　　到了本月稷下学宫时议的日子。嬴政早早地找了一角坐着，眼睛扫了一下全场。田涵还没到。她前几日怎么说来着，不是说会来稷下学宫的时议吗？她会来吧？

　　都要开始了。田涵还没到。

　　只见现任祭酒大声道：“这次的议题是——一个好的邦国是什么样的。开始吧！”

　　忽然，嬴政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一看，正是田涵，还气喘吁吁的，脸蛋通红。

　　“你一路跑过来的？”嬴政问道。

　　“唉，别提了，母后怀孕了，身体反应很大，还孕吐。我早上去看她，不小心吐到我身上了。我想着今天还要出门，赶紧换了衣服又沐浴。还是晚了点。”田涵道，“太医说反应这么大，八成是个小公子。”

　　嬴政道：“是吗？恭喜。”

　　田涵嘿嘿一笑，摆摆手道：“谢谢，咱不说这个了，看时议看时议！”

　　“首先，请大家各言尔志，各抒己见。”

　　一位长袖飘飘，一身雪白的童子束着青发带，上前一步，拱手道：“一个好的邦国，应该是没有贵族，没有贱民的，民众朴实，君主无为得像不存在似的，无为而无不为。”

　　一位衣着干练、铁冠束发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掷地有声道：“一个好的邦国，应该是人人平等，普通百姓不会被看作品德才能都低人一等的小人。'虽天亦不辨贫富、贵贱、远迩、亲疏，贤者举而尚之，不肖者抑而废之。'”

　　一个儒雅青年上前一步，略微敛袖，一字一字地严肃认真地说道：“一个好的邦国，应该是各就其位，井然有序的，百姓怡然自得，大家和和美美，都有精神上的归宿。正所谓'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一位丰神俊朗，眉目飞扬的少年上前一步，拱手道：“窃以为，一个好的邦国，应该是法令严明，国家至上，百姓纯朴，不论百姓、官员都在法律支配下仅仅有条，'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

　　“好，接下来，大家自由对辩。”

　　衣着干练，铁冠束发的中年男子再上前一步，指着儒雅青年道：“可你们眼中的和美，是只属于贵族的和美。城内的平民、城外的黔首，日夜劳作不息，却是你们眼中的'小人'。”

　　儒雅青年正欲开口，他身后的一位银冠束发的青年，像是他的师弟，已经迫不及待上前一步，激动道：“君君臣父父子子，这本就是天理，就是因为你们不讲君臣之义、父子只情，只顾强者为尊，才会有家臣乱政、礼崩乐坏的今日！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

　　童子摆了摆他青白的衣袖，“国家当为宽政，墨家无非是再造一个民间的组织罢了，这个组织有你们自己的规矩，是另一种束缚，不是吗？这不也是另一种体制把人勒住？要我看，治国就当顺其自然，不要立那么多规矩。'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

　　少年坚定地向前一步，道：“古今风俗不同，施政的措施也不相同。如果想用宽松和缓的政治措施去治理身处急剧变动时代的民众，就好像没有缰绳和马鞭而去驾驭桀骜不驯的马一样，这是极不明智的。”

　　嬴政啪的一声拍案叫绝，“说得好！”

　　少年似乎听见了场下的这身赞叹，微微转头，飞快地瞥了一眼嬴政。

　　边上人听见了，纷纷侧目而视，嬴政略略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还是坚定地看向了那个丰神俊朗的少年。

　　法家派的少年却没有去管场下喝彩的来源，一心一意接住其他几派的问难。

　　快结束时，嬴政问道：“公主，那人说的真好。他是稷下学宫的学生吗？”

　　“谁？你是说刚才那位场上辩论的法家弟子？”

　　“嗯！”

　　“今天第一次见他上场，看他表现，是匹黑马。”

　　“他师从何人？”

　　田涵一拍脑门：“唉呀！他姓甚名谁、师从何人我还真不知道，平时在学宫应该是挺低调的吧。下次有机会我问问。”

　　辩论结束后，田涵回宫，嬴政回馆。嬴政还对那个法家弟子念念不忘，以至于回去忍不住和吕不韦提起。吕不韦也肯定了法度的重要性，嬴政由此更是兴奋得说个没停。

　　过了一个月，嬴政一行人准备回国了。田涵也准备好和这个新朋友告别。

　　忽生变故。

　　嬴政和吕不韦出临淄城门时，忽被守卫拦下，守卫道：“襄太后有令，言：贵客请再留几日。”

　　嬴政和吕不韦面面相觑，心想：什么事呢？最好别是要扣押人吧？像多年前秦国扣留楚怀王一样，那就麻烦了……

　　不久，一个信使赶来，道：“太后有令，秦使此去匆忙，请秦相邦去一趟议政殿前，齐国临时有要事相议。若耽误相邦时日，齐国可赠予千里马赶程。”

　　议政殿里，只有襄太后和廖廖几个官员。吕不韦四处打量了一下，殿内没有持兵器的宫廷侍卫，便进去了。

　　嬴政在殿外花园里转悠，转悠来转悠去，心里猜来猜去，齐国到底是不是要扣人？是不是田涵把他秦国公子的身份说出去了？齐国不至于连一个秦国公子都扣吧？秦国又不止一个公子，难道是太子身份被识破了？

　　忽然，隐隐约约听到有哭声，顺着声音走过去，又听不见了。难道是幻觉？

　　嬴政好像看到花丛里有个人，嬴政放轻脚步走进，又听见了啜泣声。嬴政不想惊扰那人，蹑手蹑脚地迈进花丛，仔细察看，只见那人整个身子蜷缩着，双手抱腿，头靠在上面，是个小女孩。嗯……看她怎么有点眼熟？

　　小女孩发现边上有人，忽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双大大的眼睛，也正盯着她看。

　　“是你！”

　　“是你！”

　　女孩猛地把脸挡起来，但已经晚了，嬴政一眼认出了她。

　　田涵道眼睛红红的，脸上满是涕泪，平时那神采奕奕的脸不见了，只剩一双凤眼还隐约透着一股倔强。

　　嬴政不知所措，“你怎么哭成这样，公主殿下？”

　　田涵啪地一下捂住嬴政的嘴，“别叫我……生怕别人不知道公主殿下哭的这么难看？”

　　嬴政微愣，略一扬声道：“走路当心点，你怎么划到腿了，是不是很疼？”

　　田涵垂了垂眼，只是叹息。

　　嬴政猜她可能是遇到事了，应该很伤心吧，他自己伤心的时候希望什么呢？嬴政想了想，不动声色地抱住了她。

　　有人抱住，田涵泪如泉涌。

　　嬴政于是轻声问道：“怎么了啊？”

　　田涵不说话，只是呜呜咽咽，嬴政便也不再说话，只默默抱紧她。

　　田涵皱着眉头想：怎样才能获得幸福？思绪回到几个时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