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搬家一日 ...
-
老天总爱编造一些巧合:
既然刚开始的聚餐没你的份,那么合租前的讨论会,自然也不会有你参加。
巧上加巧的是,地点仍是在餐馆,只不过这次是家粤菜馆。
餐馆离二区4—1不远,只因李鸿那天闲来无事,在周围散步打探地情,发现了这家粤菜馆。之前公司分派李鸿跟单静去广州,小姑娘就对粤菜念念不忘,特别是肠粉,加蛋加火腿加烧腊什么的,老赵常用一句话形容:“那真是美味非常!”
只是这次,单静有些失望,味道没之前在广州吃的正宗。
“这哪儿是酱汁啊,这分明就是海天酱油啊!拿超市货糊弄我,有意思吗?”说着,又指了指李鸿面前的那碗牛筋丸粉。同样,也不如之前吃过的有劲道,连粉也是干巴巴的。
“……我跟单静还是每人1100,你那间每月是1600,赵老师那间每个月2200……”吃到一半,陈曦聊起房租的分配。
搬了一上午的家,李鸿的脑袋昏沉沉,本想着一碗牛筋丸粉会让他神清气爽,起码也能补些气力,但陈曦那句突如其来的算计,将刚浮于水面的瓢重重压了下去。
“你跟老赵说了吗?”
“还没。”陈曦回得有些怏怏。
这时,李鸿的眼像盘旋于密林上空的鹰。阳光反衬着它的爪子,如双瞳般锋锐,控制翅膀的魂咯噔噔疾俯而下,忽地又像神灵注魄般穿梭于枝桠间,下脚掌一勾,镰刀划下半片苍穹的澄澈。
他意识到陈曦的回避,便试图在裂缝继续扩大时,努力挽救一下:
“你还是先告诉他房钱多少吧,不然,他总觉得还是我们四个人一起平分这6000块。我明白,你们是按照房子的大小来安排的房租,但在老赵的生活经验中,所谓朋友,一切都是要平均的。大家在一起合租,为的不是一个大厨房,也不是互相照应的环境,更不是什么空调洗衣机,这些都是必备的,而比这些必备更重要,或者重要到都可以忽略不计的,就是平摊房租。他已经40了,从小县城到广州,之后又到北京,现在也没个女朋友,为什么?看重钱。我不是说看重钱的人不好,只是老赵不会主动去接触别人。倘若接触,其契机也一定是钱,一个幻想中较为方便有利的金钱关系。可现在,这种金钱关系不复存在,你们俩每人1100,而他一个人就要贴你们两倍的房租。不错,是按面积来算,可你考虑的仅仅是房屋的面积,而老赵看的是人心的面积:你能接纳我多少,你能帮助我多少,你能迎合我的思想有多少。所以,为了不让问题困难化,我主动分担他的100块,我交1700,老赵一个人2100,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掩盖虚伪,是李鸿的习惯,或者缘于对虚伪的畏惧,让这种掩盖更加频繁。
他看到陈曦心中的怯怯,于是自说自话一通,来帮陈曦打圆场,试图找一个折中的方法,让他们四个人的利益关系继续下去。在他心中,陈曦对于金钱的热爱,让她不得不添上一层虚伪的外衣。可他明白,自己也有这样一件外衣。
在对李鸿这类文人而言,总想着钱不是件好事,但当他开始思索金钱的弊端时,欲望在心中悄然滋生。你既然否定了物质的基本作用,那物质就会在未来打响反击战。文人的懦弱,或者说“怎么都行”的中庸态度,会让他意识到:爱钱不是一件坏事。于是,别人的黑也成了自己一辈子也抹不去的黑。
可这种苦难毕竟来源于别处,所以,李鸿必须通过找到别人心中的顾忌,以分担自己内心的挣扎。或者,在揭露别人虚伪的过程中(如一个处处考虑金钱的想法),为自己带来释然。
然而矛盾就此被放大:他发现自己也是个虚伪的人,甚至比那些虚伪的家伙还多出一个更不可原谅的词——怯弱。在乎钱,却不敢明说;处心积虑设了个局,为的是还不再清白的自己以清白。怯弱的人啊,不再果决,一只脚踏进泥潭,另一只还在岸边驻足。
这种虚伪还算在李鸿的接受范围之内,因为他做出了那100块的妥协。那是他思想里的软肋,良知内的迟疑,心中的善,如同屠夫在杀猪前,想起童年养小猪仔时的经历。
最大的赌注,李鸿并没有押给自己的良心,而是押在别人的贪念与忌惮上。他很清楚,陈曦不会不接受自己的建议,因为她的利益没有被撼动。她还是只需交付那1100的聒噪,便能从之前的蟑螂窝爬到如今的锦缎铺。
当昏黄的粘稠汁液从蟑螂尸体间溢出,染在绸缎上,滴滴落落,滋润了白鹤的丹眼,蟾蜍的福瑞,墨马的精神。
而且,陈曦让老赵付2200的房租,本就是一个由畏惧所产生的自我捆绑。她因为害怕,害怕多花钱,害怕被冠以“敲诈室友”的名号,所以才以掩耳盗铃的方式,硬拉着单静,定了平摊的比例。
甚至还以拉拢李鸿的方式,试图以三比一,扭转心中的战局。因为老赵的房租高出李鸿600,这让李鸿一个怯懦的人本就不会有什么需要指责她的地方。占便宜的是他,为他讨得这份便宜的是她。
她,躲在屏风后,听着那两个人演完这出戏。毕竟在良心与利益之间,理性依旧自顾自地回到情绪的怀抱。
不过李鸿不能这么直接地拆穿这些,他需要一个由头:
“你们得跟老赵商量一下。可以用这种方式去安排房租,但绝不能内定。”
这就是民主,用别人对自己的忌惮,完成早已私定结局后的攀谈。
他们害怕老赵变卦不再合租,他们想了整整一夜,结果还是李鸿那套悲观主义论调,以及陈曦的“破罐子破摔观”。前面那个除了关起屋子来感叹人性可怕之外别无其他,后面那个单方面决定用排除老赵的方式来弥补自己的过错:“大不了我们再找人分摊房租,我不相信找不到。”
错误像个弃儿,在穷乡僻壤的炊烟中伫立,将照片中的两个人像举过头顶:“看看我,请看看我,我就在这儿。”周边的一切都不曾回应他,若有一个大远景,连飞鸟、树、房屋,都是框不进去的。
搬了一天的家,中午又撑了次肚皮,挫骨扬灰后便满脸倦意。一个人叫累了,一个人憔悴坏了,还有一个沉默良久。他们慢慢走进那间新屋子。
整个二层的面积有80多平。一进门,左手边是厨房和李鸿的次卧。客厅很大,一排红沙发,一个乳白色茶几,旁边是一个木头餐桌,一台冰箱,几个小凳,并排抵着墙。往右两间大卧室,东边是陈曦、单静的屋,西边是赵甘诚的房间。与赵甘诚邻挨着的,才是盥洗室。
三个人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关起门,继续着大学时养成的生活习气。刷微博的,看书的,追剧的。
还记得先前那个弃婴吗?没有人再去询问过他。
不过时间看见了,它宽恕了那个孩子,也宽恕了这三个家伙。
单静通过微信,通知老赵房租的事,结果对方一天没回信息。原因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对方因为房钱的不公道便不打算搬进来——反正在老赵周五晚踏进新家的那一刻,他是这么说的:“啊!烦死啦!公司离了你,就像要破产了一样。”
那晚,李鸿跟陈曦点的外卖,十只龙虾吃得只剩下三只的时候,老赵拎着一个推箱,从一楼缓缓挪上二楼:“不知道下楼迎接一下的吗?累死我啦!”单静说是在外面见客户,于是,本该四个人的聚餐,又成了三个人你一前我一后的食冷饭。
前前后后,三个人聊了三个小时,期间赵甘诚还收拾了会儿屋子,李鸿、陈曦端着饭盒站在他门边,闲扯着赵甘诚抛出的话茬儿。
“同事全是神经病,老大也是,也不看看招的都是些什么人,微信公号不会排版还做编辑,也不知道怎么活到现在的。”
“坐我旁边的那个姑娘,新来的,一上午,从10点到12点,每几分钟找我聊几十分钟天,我疯了!”
“那天我过生日,你姐找我,问我为什么那么开心,我说没有啊,她说就有,我说没有,可能是我生日的缘故吧,她就很惊讶。然后你猜怎么样,她居然送了我一把剃须刀,我的天哪!说本来是给别人买的,既然撞见我生日,就送我了。”
一块山芋掉在李鸿的掌心,刚出锅的那种,烫得他连忙丢向空中,陈曦接住了,觉得烫手,又丢还给李鸿。
就这么着,两个人来来回回传递着老赵的话,于忍无可忍的时候丢出去,再于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接回来。
老赵不觉得幸福,但却从这无关幸福的情绪中滋生出一丝意义,门框边的两个人听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有说话的人如宝贝般回收起被别人丢掉的垃圾。毕竟当初的顾客,是从他那买走的这件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