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洋货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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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噢，很有昭和的味道。”
结束留堂的水户洋平和高宫望本着去打探一下新游戏发售的消息。没想到抄小道穿过与和光中学毗邻的街区，却来到了个之前从未来过的地方。
“喂，洋平。”高宫望腋边夹着空瘪的课包，顺着同身材相匹的圆鼓鼓的手指，水户洋平的视野里出现「奶奶洋货铺」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纯木造的招牌似乎也带着奶奶式的古早味，木刻而深浅不一文字隐约透露出一些雨后的返潮气息。“进去看看呗。”
“哦。说不定能看到有趣的东西。”一滴残存的雨水顺着檐边的碎瓦砸落在鞋边，水户洋平的轻声细语在清脆的日式风铃中收了尾。
如高宫望所期待的，表里如一的「奶奶洋货铺」让很多回忆飞进他的脑海里。10円便能挑得眼花缭乱的零嘴柜，成把零售的线香和装在塑胶袋中色彩过艳的气球。在高宫手忙脚乱地自顾自对每一个零碎小物追忆美好童年的时候，水户洋平瞥见柜台上爪子略有些掉漆的招财猫后，露出半个因呼吸而轻轻晃动的脑袋。
“喂，你小声点。”
“哈？”被打断记忆吟诵的高宫不满地扭过头。
“打扰别人的美梦了。”水户朝那个方向努努嘴。
“噢，老奶奶吗？”
“嘛。算是吧。”
结果离开那家所谓的洋货铺没几步，又下起了雨。神奈川的夏日一贯如此。
没带伞的二人只能举起包狼狈地原路返回。在路口撞见同样为了新发售游戏跑来的另外三个傻瓜又是后话了。
身着水手服，靠在墙边的少女一个激灵从短暂的睡梦里醒来。店里如往常一样，来客稀少。似乎在她梦见辉夜姬物语的这段小小的时间里，也没有任何人曾经造访。
偶有几滴雨水打在拉门朦胧的窗棱边。
招财猫浑圆地端坐在柜台边，贴着烫金小猫爪的手臂一挥一挥。
少女模糊的视野似乎又跟着这份安定的节奏，慢吞吞地陷入沉寂。
刚放课的时间，似乎很少能遇见「奶奶洋货铺」开张。
为了每日打探新发售游戏消息而换了一条回家路线的水户洋平，有意无意地，都会小绕一段路，经过杂货铺的门口。
很快发现大约午后四点半，才能见到少女踱着步提包走进杂货铺。
少女穿着的水手服不是藤泽地区的款式，远远地，只能看到提包上隐约的「东京…中学」的字样。
怪不得她脸上总是挂着几分疲惫。
怪不得会睡着。
水户洋平听到自己在心里偷笑的声音了。
“一条西瓜味的口香糖，还要一瓶橘子汽水。”
伸长手递出包装上画着卡通西瓜小精灵的口香糖，深名柚子顺势指了下玄关边，水手服的衣摆垂落在遍布着划痕的玻璃柜面上，“汽水在那里，启瓶器卡在泡沫箱柜子上。”
“诶，我说。”难得的，眼前与自己年级相仿的少年并没有像附近住家的小学生一样、哪怕明知汽水在哪，也会乖乖地顺着她的指挥朝玄关望去。只是朝着她，微笑地在柜台前的长凳上叠起一条腿坐下，“你是老奶奶的孙女吗？穿着没见过的水手服。”
深名柚子皱了皱眉头，眼前是个长相清秀，穿着一套毫无特色的墨绿色学生服的少年，想来应该只不过是住在附近的中学生。
“算是，算是半个吧。”接过120円的硬币，深名露出了几分困惑，“你见过月见里奶奶吗？”
水户洋平并未迟疑便点点头，“很长一段时间之前了。”
“噢。”见对方貌似十分关心月见里奶奶的去向，深名顿了顿，“月见里奶奶是我祖母的朋友。她前段时间生病入院，没有办法继续照料这家洋货铺。”
“这样…”垂下拿着口香糖的手，水户认真道，“希望能尽快在这里见到老奶奶。”
“会的。月见里奶奶充满元气的样子，和我的祖母可以说是完全相反。”深名嘴角勾起一个短暂的微笑。“…你是住在这附近的学生？”
“我的学校离这里很近。”跨了两步从泡沫箱里取出冰镇的橘子汽水，生锈的启瓶器一扣一起，如同夏日拥挤而凹陷的瓶盖飞出了视野。冒着气泡的橘子香气随溅出的果汁一块渗进了水户的衣襟，本人却没注意也并不在意，“和光中学，你知道吗？”
分针撞进「XII」的位置，藏匿在老式钟摆中的木雕鸟尽职尽责地报时：「午后、17时整」。
时针走过14圈后的又一天，和光中学附近局部有雨。
“喂，水户洋平君。”深名柚子不满地翻动了几下糖罐里为数不多的、被廉价而华丽的彩纸包覆着的水果硬糖，“你们，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偷吃了月见里奶奶的水果糖啊？！”
“啊？”如同来到自家厨房的水户洋平刚从泡沫箱里摸出一根苏打味咯吱咯吱君，后脑勺便狠狠地挨了一下，“这种事你得问高宫望那小子啊…虽然其他三个家伙也不是不可能啦…”
“现在只有你在。”深名朝水户怒气冲冲地伸出手，一只白皙、看起来很柔软的细瘦的手。“首先，咯吱咯吱君，6000円。”
水户无比自然地伸出拆冰棒而水淋淋的手，飞快地拍开深名的手掌。
“多了两个零噢…柚子，没想到你的算数这么差。”
在水户的带领下，「奶奶洋货铺」从普通的古早味杂货店到和光中学五人组的秘密集聚基地大概花了不到一周的时间。虽然这些大笨蛋有谜之吸引小学生顾客的魅力在，但…蹲在柜台后几乎扯烂作业本的深名烦恼地抓起了头发。
“啊哈哈哈哈，我，天才樱木花道果然成为了和光中学的传说！”
“那家伙，真是欠揍。你说呢？”高宫望拆开一条玉米味能量棒丢进嘴里。
“名副其实。和光中学传说中的白痴打架王。”从上个日曜日开始决心留小胡子的野间忠一郎坐在玩具柜上摊手。
“兼挂科王…不过这回花道到底是怎么通过期末考试的啊？”高宫又拆开一根。
“可能班导先生不想留校和花道面对面复习准备补考吧…”大楠雄二无语望天花板，想到自己成绩单上高高挂起的两盏红灯，心头不禁一阵抽搐。
蝉鸣。大吵大闹喊着变身江户超人台词飞奔回家的小学生。
“噢，你们来的比我早些。”入门铃响起，水户洋平顶着一头从属于夏日的细汗拉开门。
一年级生的第一个暑假、三年级生的最后一个暑假开始了。
深名柚子对于医院的气味，准确说来，不算喜欢也不算讨厌。
她感觉浸泡在这样似乎散发着淡青色的空气里能获得一种很微妙的宁静。这份宁静就好像是生命的一部分气息，可以说是鲜活的，也能称是死寂的。
从东京明野中学到藤泽市医院，算上步行与搭乘电车的时间，单趟大概要花费超过一小时。暑假开始前一个月半，深名放弃了学校社团的部门活动，逢下课铃响起，便往往复复地踏上前往车站的路。开始的一两周，祖母允许自己和她一起去探望卧病在床的月见里奶奶。后来，只是祖母信誓旦旦地牵起深名柚子的手，说将守护月见里洋货铺的使命交由给她，深名柚子就没有主动造访过藤泽市医院了。往返两地的例行公事没有变，但是和祖母同行的机会少了。
直到，直到在「奶奶洋货铺」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
“这里是藤泽市医院。请问是深名佐禾子女士的亲属吗？”
“是…是的。我是她的孙女。”
“深名女士被发现昏倒在医院前的天桥，现在状况稳定。麻烦您到医院来，这边需要将深名女士的情况告知给您。”
是月见里奶奶出了什么事吗？医院怎么把名字搞错了…月见里奶奶怎么会独自出医院呢？祖母今晨打电话说今天照旧要去照料月见里奶奶的…
隔着一道拉门，洋货铺内的「午后、16时整」传进耳朵的时候格外模糊。
深名柚子觉得双眼好像看不清拉门的锁孔，又或许是拿错了家门钥匙…视野的低处，踏在入门足垫上的自己连鞋子都没有穿好。
“喂，出什么事了。”水户洋平在街尾冒出头，远远地喊道。
深名转过脸，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副表情。但是水户洋平径直冲了过来，近乎粗鲁地撞开颤抖着双手而对不准钥匙孔的深名，替她将洋货铺的门锁上。
“冷静点，柚子。”温暖的掌心拢住少女冰冷的手，然后是紧握。
“把鞋子穿好，我陪你去。”
本来，相比同龄人，深名柚子自认为成熟。在遭遇父母的近乎抛弃后，能够平心静气地生活、直到见到经年未见的祖母才嚎啕大哭，深名柚子已经自认为自己很坚强了——在亲近的人面前示弱，本是理所应当的事。
本来，相比自己的祖母，深名柚子认为月见里奶奶是一个张扬又活力充沛的女性。自己的祖母是安静的、内敛的，坚韧的。两个年纪相仿的友人性格迥异且不论，她们的活法孰优孰劣也远非阅历尚浅的深名柚子所能够评判的。
原先在深名眼里，她们的生命都开满了鲜花。
病痛、衰老，只是必经的程序，与她们绵延的生命力无关。
两周的时间似乎能发生超乎自己想象的巨变。
深名柚子可以在两周里同陌生的五个少年成为朋友，月见里千春可以在两周里从经几十年不衰的洋货铺店主成为病榻上枯萎的老者，深名佐禾子可以在两周里、从牵着孙女的健康而独立的女性成为病房里失去意识的肺癌四期病人。
冰冷的长凳上，坐着静默着的深名柚子和牵着她的手未曾放开的水户洋平。
水户洋平直视着前方，听见耳边深名近乎贪婪的深呼吸。
她在呼吸里榨取空气里的宁静。
大楠雄二不是没有揶揄过水户洋平对深名柚子的意图。
“我说你啊，看到她不是藤泽的校服，就已经有想法了吧。”大楠对于这类事莫名的敏感，甚至于许多次早于水户就能嗅到樱木花道新一轮单恋的气息。“也不错嘛，除了学校在东京有点远——异地恋也别有风味嘛。你要是成为我们里第一个交到女朋友的家伙，也挺让人火大的…不过，也不意外。”
水户洋平掸开大楠雄二勒得他呼吸困难的手臂。
远处是夕阳，云层堆叠着陷入柏油路。
“一开始…是啦。现在觉得很抱歉。”
“哦哟，承认的挺快的…什么抱歉啊？”
“发现她不是我的菜，真抱歉。”
“哈？你白痴啊？”大楠雄二给水户洋平来了个后脑勺爆栗。
“讲得好像你能不失恋似的…搞什么，怎么我周围都是一群自恋得要命的家伙…”
飞鸟穿入云层，先一步坠入行道线。
“就当是祖母的一个小小心愿吧。祖母不想活得那么辛苦。”深名佐禾子望着窗外，窗外是蝉鸣、夏日烈阳下溢出的绿意。这位疾病缠身的女性，在这种时刻仍旧保持着几十年如一日的端庄，微微翘起的得体的嘴角在皱纹的包围里也未曾消失半分。“亲爱的柚子，外祖母觉得很可惜。”
“我离开你的那几年，本是我自认为一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
“最不后悔的，自然是下定决心要把你带回我的身边。十年也很好，几年也不差。我想我能够承担起一个祖母的责任，起码能陪伴到你成年、陪伴到你足够强大到，可以独自面对这个世界。”
“没想到这么快…希望你不要怪祖母。”
“没想到。”
祖母身上有祖母的味道。不同于世界上任何一种气味，那个味道，名字就叫「祖母」。
枯朽干瘦的手抚摸着深名柚子的长发，一下一下，动作有些僵硬，但依旧温柔。
“柚子成长的很快，越来越坚强了呢。”
深名柚子知道，就连扑在祖母的怀里、什么也不想，这样的事，也在消耗着祖母的生命，冷冰冰地同她说，这是倒数第几次。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洋货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