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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演唱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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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桐从厨房出来时,客厅里正直播着金玉兰奖的颁奖典礼。她眼睛盯着电视机,目不斜视地打开可乐,走到沙发前直接坐到了地毯上。
她其实对这些电影节的奖项不感兴趣,但一个星期前知道那个人提名今年的最佳女主角的时候,心头却是溅起了小水花,于是今天一下课就奔回了公寓里,打开电视换好频道守着。
“第三十八届金玉兰奖最佳女主角,”主持人熟练地停顿了一下,接着点头抬眸,“杉白,《永恒的海浪》。”
毫无悬念的结果,余桐灌了一口饮料,像拿着个高脚杯一样晃着易拉罐。这电影她去影院看过,是宏大深沉的主题,剧情并不出彩,但女主角的演技却依然很轻易地把观众带入了那个特殊的时代背景中。女主角的失败放弃和挣扎太过逼真,仿佛唤起了潜在人们心中关于梦想的那段记忆,也关于那个年少轻狂的自己。
荧幕上的人已经开始发表获奖感言,聚光灯从四面八方打来,还有咔擦咔擦的摄像机的闪光灯,却好像不及台上的这个人光芒的亿万分之一。她还是印象中的从容优雅,举手投足间是没有烟火气的高贵矜持,连一个浅浅的笑容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就在人们以为年轻的影后发言临近尾声时,杉白却再次拿高话筒凑近嘴边,“此外,我还要感谢一个人,“她莞尔一笑,”一个小女孩,如果不是因为五年前她的原因,我可能到不了今天这个高度。”说完便放下了话筒。
发言结束,现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但电视机前的人在听到这句话时,却微微愣了一下。
五年前……
只是巧合吧,毕竟别人都说她认错人了。退一万步讲,就算那个人真是她,自己又凭什么能给人家那么大的影响呢。
想到这里,余桐将易拉罐扔进垃圾桶,起身啪嗒关掉了电视。
从浴室出来,余桐用毛巾擦着浅栗色短发,目光落到墙上贴着的海报上。海报中的女人身着雪色大貂,额间一点红梅妆,身后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没能被大衣遮住,从左边露出一截。还是那样温和谦雅的面容,却在上挑的眉峰和灵动的眼神下透露出一丝狡黠的意味来。海报右下角有一处不明显的撕痕,早已被人小心翼翼地粘好了。
这是杉白去年一部电视剧的定妆照,剧中她颠覆了以往温柔知性的形象,饰演了一个性格顽劣搞怪,被妖族驱逐的狐精。
当时余桐路过书店正好就看到了这张海报,立刻就移不开眼了,二话不说便买了下来。回到寝室,她才懊恼地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冲动了。这么大一张海报,寝室里哪儿有地方贴啊,就算是有地方,宿管查寝发现的话,肯定是要遏令撕下来加教育批评的。无奈之下,她只好先把它卷起收在衣柜里了。
后来秋冬交替,余桐整理衣柜时,一个没留意,海报从衣柜里滑了出来。当时自己还没注意到,还是室友夏晨卉先发现了,“余桐,东西掉了。”说着就帮忙捡了起来。
海报被捏住一角,重力之下在两人面前铺展开来。。
夏晨卉有些惊喜,“咦?你喜欢狐小七啊——”
然不等她说完,余桐就伸手来抢她手里的东西。
夏晨卉却是先一步手往背后一侧,又自顾自说道:“要我说,狐小七这个角色其实不讨喜,喜欢自作聪明还不理解别人的好意。还有啊,张兰生为了救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她居然还不说实话。”说完还啧了一声。
“没有,我没喜欢她,”说着右手抓上海报的一角。
“那是为什么?”夏晨卉不撒手,不打算结束这个话题,“有什么好看的啊这个,我看看……”
然后余桐就感觉另一边一道力,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嘶啦”一声,两人瞪大了眼。
海报右下角被撕开一道不小的口子。两人当即愣住了。
“啊,”晨卉惊叫着松开手跳出老远,“我不是故意的。”
余桐叹了一口气,整理好表情后才抬起头来,笑了笑:“没关系。”
没错,就是这么怂。
无论是在宿舍,学校社团还是家里,余桐从来不会和任何人公开开刚,这是骨子里的懦弱决定的,时间一长,就成了学校快递站的常客,社团活动的固定后勤人员以及爸妈吵架的受气包。
以至于后来她在寝室提出要搬出去租房住时,众人皆是一脸震惊和因为即将丧失跑腿小妹而萌生的惋惜。大概是在这个时候,室友的挽留才让余桐真正体会到了所谓的寝室之爱吧。
然而,余桐最后还是搬出去了。
“叮~”特殊的提示音响起,余桐一个鲤鱼打挺,抄过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是她在饭圈不多的好友之一“芥末黄瓜”给她分享的最新消息。
看完之后,余桐翻身把脸埋在枕头里。
唉,看来下个月又要吃土了。
2
“海芋姐,那我先走了。”余桐一边收拾背包一边说。
“去吧去吧,不过你要是下个星期再请假我就扣你工资。”豪爽的老板娘笑骂道。
“嗯嗯,不会的。”说着一溜烟冲出了店里。
秦海芋抬起眼,看着晃了几下才合上的玻璃门,笑着摇了摇头。
体育馆外人头攒动,排队的人密密麻麻弯了几个“S”形,一直排到路边星巴克的门口。果然早点来是对的,这离开场还有一个小时就挤成这样了,如果按平时的下班时间赶过来都不一定能进得了场吧。
门口向工作人员出示了电子票,人家就在她手上盖了个荧光章印让她进去了。这就是自己两千块钱——近一个月兼职工资换来的结果啊,余桐看着那个绿色标记想。
不过挺值就是了。
这是一场地方政府筹办的公益演唱会,演唱会所有收益都会作为资金投入到慈善机构的基金会里。公益性质强了,自然的,专业程度就比较弱了,除了刚开场的一个组合是正正经经的歌手,其他的大部分都是影响力和粉丝号召力较大的当红明星,自然就有小鲜肉小花旦啥的。
余桐没什么兴趣听这些流量们走心不走调的演唱,她全是凭毅力撑到现在。她一个人被人潮挤来挤去的,耳边除了四周音响里明星们轰炸的歌声,还有吵吵嚷嚷的人群发出的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整个人就像被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蒸笼。
余桐决定再忍忍,还有两个人就到杉白上场了,等她唱完自己就走人。
等现场的男观众们发出的惊呼可以和女生们媲美时,余桐知道,人来了。
果然,抬起头来,在一片漆黑中,一束光线透过现场的羽毛效果打在了中央的一个区域上。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镂空的高台,钢架以绿色藤曼装饰着,而杉白,一身精灵公主的造型,白衣素裙,步履款款。杉白一步步地踱上台阶,这个时候,她镶满鲜花的裙摆逶迤着,直到她步上最上面一个台阶时裙尾还滞留在最后一阶上,铺展在人们的视线里,不像是白色纱裙,反而像是天使被折断的翅膀。
杉白一手拿着麦克风,另一只手从容地一扯,裙摆便随着她的动作到了最上面的台子上。
而等她开始唱时,上面那层平台也随之移动起来。这时,人们才发现,最上面的那层和下面的台阶是分开的,独立地由时隐时现的钢丝悬吊牵引。
杉白的嗓音条件很好,早期还发过几支单曲。抒情婉转的旋律配着深情舒缓的声音,并不让人觉得无趣催眠,反而像是一针舒心剂,抚慰了人们焦躁烦闷的情绪。
现场一时间只有挥舞的荧光灯和五颜六色的灯牌。
温和的歌声最容易唤起人们的回忆,余桐闭上眼,忽然就想起了远在千里以外的小县城。
在那里生活的十八年,余桐听到最多的除了隔壁棋牌室的麻将声,大概就是口无遮拦的街骂了,什么婆娘跟别的男人跑了啦,儿子不赡养自己,偷养老费出去快活啦。刚发育那会儿,余桐还会被路口的一个卖萝卜大蒜的光棍占口头便宜。
而同一个屋檐下的父母则都是火爆的性格,平时因为一点芝麻小事也能吵得锅碗瓢盆乒乓响。也许是负负得正,余桐从小就是软性子,从不与人有正面冲突,凡事除非触及原则能退则退,这却并非别人以为的性格怯懦,而是余桐觉得为了这些不重要的小事,争得面红耳赤的很不好看。
嗯,很不现实的,在鸡飞狗跳的童年生活中,余桐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理想。就是自己一定要成为一个优雅的女人,活得安静体面。绝不像街头巷尾的老太婆们,除了占便宜,就是因为没占到便宜唧唧歪歪大半个下午那样,毫无形象地老去。
可是,为什么我的忍让在别人眼里看来就是软弱,就是欺压我的资本,而这个人的摆手推辞,却是那么进退有度、落落大方呢?余桐望着舞台上方的人想。
如果不是五年前那次意外,余桐或许很久都不会知道,世间的喧闹并不能包纳一切,身处其间的人,也并不一定是无力的。
“I don’t care if it hurts, I went out of control. ”
高台上的人正面带微笑地朝着远处的粉丝招手。
或许,正是带着这样一份执着,自己才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
此时演唱台已经转到她们这边来了,杉白的目光已经落到了他们这一片,余桐激动地高举手臂,挥舞那根光亮微乎其微的荧光棒。不过,杉白看到自己的概率还是太小了。
尽管这样,余桐却还是在对方的目光再次扫过来时加大了手臂挥动的频率。
错觉吧,在杉白的目光锁定在自己身上时,余桐想。
那一刻,她什么都忘了,忘了摆手,忘了周围的一切,只一瞬不眨地注视着对方晶亮的双眸,只听见杉白的声音坚定温存。
“You’re so very special。”
歌曲临近尾声时,演唱台已经缓慢地朝绿色的三角形台阶移动了。
就在所有人都在为下一轮尖叫养精蓄力时,余桐却发现了一丝不对劲,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高台上的人,总觉得杉白的脚步有些不稳。
也许是台子太晃了吧。
然而,就在几乎所有人都放松的时候,那个人的高跟鞋却踩空了,整个人直直从四米多高的台阶右侧跌了下来!
一时间现场乱成一团,好多激动的粉丝嚷着蜂拥向前,还有一部分惊呼一声后摇头走掉,更多的则是对这突发的意外和身边伙伴们不算小声地议论着。
演唱会被迫中止。
几名工作人员早已赶到舞台上,围在杉白周围,而舞台下,保安也疏散着人群。余桐却怔怔立在原地,紧盯着台上的人,尽管那个人一动不动。
透过人群走动的缝隙,她看到那个人静静地躺在那里,而几个人手忙脚乱地试图伸手去扶。
这些人是傻的吗,万一她摔下来的时候骨折了怎么办?
好在有人及时制止了那两个人的动作。
反正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吧,这么大的演唱会,应该会有医疗队啊,就算没有,救护车也马上来了。
可是,现在这个时间,正是堵车高峰期,而且体育馆还在市中心……
正纠结着,保安已经到这边赶人了。
但余桐没有走。
“我是医学院的学生,或许可以帮忙。”肢体先于大脑作出了回答。
救护车在十五分钟后抵达,余桐看着人上了车后往回走,心里并没有觉得轻松。
刚才她看了一下,杉白应该是疲累过度才体力不支,好在跌下来的时候绵软宽大的裙子减少了冲击,所以她伤也不是很重。
但是有件事她特别在意,刚才自己给杉白检查的时候,发现她右边的耳朵后不显眼的地方头发缺了一小块儿,小小的圆形凹记,仔细看像是烫伤。
余桐这才回想起,杉白很少束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