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尔拉妮妖花物语》忘川

1、全

　　我是盛开在断头台旁的红花。鲜艳的颜色醒目，血般红艳。断台旁时有红色的液体流溅，滴落我颊边。垂死的眼里情愁千绕，很缠绵。我喜欢吮吸那最后的一滴鲜血，喜怒哀笑便已千年。看过那许多的脸，高贵、卑微，最后一眼是断头台旁那抹鲜艳夺目的红，每每的留恋，今生今世，再难见此容颜。锈迹斑斑的刀锋上残留血液的腥甜，比那窖藏多年的美酒，更香甜醇厚的感觉。深暗污痕再难刷洗的木台旁围绕的怨念，我不老不死的根源。愈阴暗，愈美艳。

　　人们叫我妖花。
　　妖花亚尔拉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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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北方的城市潮湿冰冷，灰色的飞鸟一直一直飞，飞进云层的尽头。小城里的人声音轻柔，笑容隐约，所有的东西干净得像刚削了皮的苹果，雪白，香甜，诱人。

　　我坐在马车里，兴味盎然地看街道上的行人来来往往，衣饰华美，颜容整洁，仿佛把生活的每个细节都雕刻得精致而准确，像钟表，一针一格，分秒不差。这样的城市，外衣下会有怎样有趣的躯壳？

　　温暖的南方所带来的衣物，似乎并不适合这个天气寒冷的城市。据说这是这个小城里手工最好的服饰店。小巧的二层复合式洋楼，一楼向着街的一面墙壁被打掉，改成了玻璃橱窗，可以透过橱窗看到里面。

　　帮我开门的是一个小女孩儿，十八九岁的样子，并没像常见的那些女孩那样挽着各式各样别致复杂的发髻，亚麻色的长发只在背后松松地扎了条辫子，头发上还插着许多缝衣针板，夹扣。面容清秀，浅棕的大眼有一种我形容不出的神色。形容不出，但却厌恶。

　　女孩儿手脚伶俐地替我泡好了咖啡，拿了许多衣服的式样放到我跟前的茶几上让我挑选，然后安静地坐到一边的矮脚垫椅上给一条长礼服的下摆绣上花边。洋服店不小，当然不能和巴黎那些高级服饰店比，不过至少不能算小。这么大的一家店只有她一个人吗？
　　“温格特夫人今天去尼森大夫那了，所以只有我一个人在。”清甜柔和的嗓音丝毫不带普通洋服店学徒常见的那种蹩脚的发音或者是语法错误。我开始好奇了。

　　女孩叫罗莎，从小就被温格特夫人收养，待她如己出，供她上学。温格特夫人并没有别的亲戚，所以罗莎可以算是她唯一的亲人。
　　女孩在向我讲述着这些事的时候，脸上又浮现了那种让我厌恶的神色，那种神情让她看上去仿佛发着光似的，原本只是清秀的脸蛋竟然变得美丽起来。

　　“那么，罗莎，你有没有想过要出去看看，走走呢？毕竟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你不曾见过的东西？”
　　“不想，小姐，我不想。我觉得像现在这样就很幸福了，我并不想要求太多呢。”罗莎回答的时候神态安详，笑得甜美。
　　“是了……”我喃喃地道，“幸福……幸福。”她眼里那种让我觉得厌恶的神色。呵，幸福，多么可笑的东西啊。我活了千百年了，无数次地见证，人类那称之为美好的情感，在诱惑面前是多么脆弱而不堪一击。
　　幸福，再也没有比这更可笑，更让我讨厌的东西了。

　　“叩、叩叩。”窗口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我转头，只来得及看到半张脸从窗口闪过。是个有着漂亮黑眼的男孩呢。我微笑地回头，不出意料地看到罗莎低垂的脸涨得通红。
　　“没关系，我明天再过来一趟吧，你替我把衣料准备好。”

　　第二天早上我如约去了洋服店。今天店里有两个人在，罗莎和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这就是温格特夫人？我看着面前这个脸上虽然带着一点病容，依然不掩美貌的妇人。不期然地想起昨晚那个有一双大大的漂亮的黑色眸子的男孩。相貌平凡的少女和美丽动人的少妇？呵，这下有趣了。

　　慢工出细活。渐渐地我成了那家洋服店的常客，也成了罗莎的朋友。单纯的女孩总喜欢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毫无机心地讲述自己简单生活里发生的事。于是我知道了她的点点滴滴，包括她四岁的时候养过一只小狗，包括她以前上科学课的老师有扫把一样的胡子，还包括杰克----那个有着漂亮的黑色大眼的男孩。

　　“亚尔拉妮小姐，可以告诉我你用的是什么香水吗？”罗莎垂着头问。我有些奇怪，她并不对这些感兴趣，怎么今天会问我这个问题？罗莎抬眼看看我，脸突然红了起来。我微笑，心下有些了然。
　　“我没用香水，这香味是从我身上带的香包里发出来的。”我把一个做得极精致小巧的香包递给她。
　　“好香哦，里面放的是什么香草？”
　　“是一种花。名字------也叫亚尔拉妮。”还有个名字叫妖花，妖花亚尔拉妮。剩下的半句话轻轻地消失在我唇边，并没有任何人听见。
　　“和亚尔拉妮小姐的名字一样？！”罗莎有点惊异地看着我。
　　“没错啊。这是种很美丽的花，比鲜血更鲜艳，比玫瑰更芬芳，据说用它做成香水洒在少女身上，可以让自己的情人永远不变心。被它美丽的花朵所祝福过的情侣，是不会因为任何事而分离的。”鲜血的祭礼是可以换来恶魔的承诺的，我轻抚女孩的长发。
　　“罗莎，给，这个是亚尔拉妮的种子。”我递给她一个小小的袋子。
　　把骨牌统统排好之后应该做什么？

　　“呀，外边下雨了呢。”我皱皱眉，看起来一时半刻是不会停的了。
　　“温格特夫人还没回来呢。”罗莎匆匆忙忙地撩起裙摆站起来，“我去接夫人回来。”
　　“我去吧！”原本斜斜地靠在沙发那边的男孩一跃而起，接过罗莎手中的伞，急匆匆地开了门跑出去。
　　我轻轻扯下手里这支玫瑰的叶子，抿嘴笑笑。
　　“罗莎，你很幸运哦，遇见这么一个好男孩。”扯下第二片叶子，“细心又会照顾人，他以前是不是也经常给你送伞？”
　　“这个……没有。”迟疑的语气，“不过我都会等雨停了回来，不会淋到，他知道的。”急匆匆的解释，似乎是说给我听。
　　“温格特夫人虽然收养了你，不过看她的年纪似乎并不太大呢？”第三片。
　　“呃……夫人比我大7岁。”
　　“哦，这么说她只比杰克大4岁了？”我看着第四片叶子从我的指尖打着旋儿飘落在群摆上，开始微笑，“罗莎，要努力变成夫人那样的女性哦，温柔美丽又有气质，是每个男人梦想中的类型呢。”
　　“每个……男人梦想中的吗？”女孩的声音开始有一丝不确定。
　　“呵呵，傻丫头，你担心什么，杰克不会喜欢上夫人的啦。”我盯着不剩一片叶子的玫瑰，唇角的笑容开始变大。哦，我似乎又闻到了那让人怀念的香味呢，隐隐的腥甜。

　　“没关系的，我昨天已经打发人回去和温格特夫人说了，我们会留在邻镇一晚不能回去。”虽然安慰了罗莎，不过看起来似乎效果不大，小小的脸上仍写满担虑：“亚尔拉妮小姐，夫人她身体不好，不知道昨天晚上她一个人有没有关系啊。”
　　“所以我让车夫快些赶车啊，你放心吧。”
　　“小姐，到了。”车夫替我们拉开了门。
　　“？----”罗莎轻轻地呓了一声。
　　“怎么了？”
　　“夫人不在家。”
　　“可能有事，”我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或者去见什么人了吧。”

　　“嘿，罗莎！”花店的老板友好地打着招呼，“这几天是不是天天收到漂亮的玫瑰啊？”
　　“玫瑰？”罗莎疑惑地问。
　　“哟，别装啦，杰克天天在我这买玫瑰送你呢，你就不要不好意思啦。”老板善意地朝罗莎挤挤眼睛，哈哈一笑，应付客人去了。
　　女孩在花店门口定定地望着那些鲜花，一动不动，脸上慢慢浮现出哀伤的颜色。
　　我坐在街对面的店里，安静地看着这一幕，笑意不可抑制地从我心底一直蔓延到脸上。可是等了好久呢，终于出现有趣的事了。拿手指轻轻按住脸颊，看见那边的背影开始摇摇晃晃，要摔倒似的。终于还是站住，往前走去。

　　“杰克，你最近开始用古龙水了吗？”罗莎微扬起脸，眼睛闪闪的。
　　“呃---？”男孩趴在沙发上呆呆地应了声，“没有啊。”
　　“哦，对了，你这两天怎么总是不在？有事吗？”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罗莎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手里的针线活上。
　　“什么时候？”
　　“昨天下午我去找你，你就没有在呢。”一针一针下得越来越慢。
　　杰克转了转漂亮的黑眼睛，看了我一眼。我轻轻地吹着杯里的咖啡，装做没听见他们的对话，闲闲地看着温格特夫人画的裙样。
　　“哦，昨天啊，昨天彼得他们找我出城打猎去了。”自然流畅的语气，我几乎想鼓掌了。
　　女孩浅棕的大眼黯了黯，最后的一丝光熄了。昨天是彼得告诉她杰克上了一辆马车出去的，车里坐的人----是妇人打扮的样子。
　　我站起身：“我先走了，罗莎，杰克，你们继续聊吧。”接下来的我需要做的似乎只是坐在一边期待地等着了。
　　出门时遇上回来的温格特夫人。真是让人心旷神怡的香味啊，我一向喜欢铃兰的香气，清淡优雅，虽然在杰克身上不是很适合，不过温格特夫人用就真的是非常的相配了。

　　天气渐渐转暖，去那家小洋服店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哦？去远方亲戚家养病了？”我接过罗莎递给我的一杯奶茶。
　　“是啊。夫人说南方的气候比较好，适合养病。”罗莎的大眼还是很清亮，并不回避我的目光，安然答道。
　　“哦，希望她的身体快点康复。那这儿就留给你打理了？会很辛苦哦。”我轻轻拍拍女孩肩膀。
　　“恩。不过杰克会帮我忙的。”
　　“！——”呵呵，是这样。
　　院子里原本空着的一块地上抽出了许多绿芽，脆嫩的茎似乎刚刚冒出来的样子。看见那些小小的嫩芽，我的笑容更深了。
　　“那是亚尔拉妮小姐给我的种子呢。长得好快，撒下去没多久而已。”女孩看我一直望着那儿微笑，解释道。
　　“恩，对了，罗莎，我后天要走了。”我回头对她说。
　　“后天？这么快？不再留些时间吗？”
　　“不了。我已经呆得够久了，想见识到的也都看见了呢。”你的幸福----的力量。
　　“罗莎，我要走了哦。”我把有长长羽毛边沿的扁形礼帽拿下来。
　　罗莎站在院口，身后是那个有着漂亮的黑色眼睛的男孩。
　　从院门这可以看见原本长着青绿嫩芽的地方，现在已经是盛放着妖艳夺目的红花了。比鲜血更鲜艳，比玫瑰更芬芳。这世界上最美丽的花，亚尔拉妮。妖花亚尔拉妮。我可爱的孩子们啊，你们是否吸饱了甘甜美味的汁液，于是便盛开得如此热烈？
　　“杰克，帮我摘一朵花来让我别在帽子上可以吗？”我对男孩微笑。没办法，对漂亮的东西我一直没辙。我实在喜欢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呢，实在不想看它变成我不喜欢的样子。
　　“罗莎，走前想起来，有几件事忘记告诉你了呢。”骨牌已经排得很整齐了呢。
　　“亚尔拉妮小姐，是什么事？”
　　“其实我也一直用和温格特夫人一样的香水，只是我的被亚尔拉妮的香味遮掉了，所以你闻不到吧？杰克身上的香味，可不是从温格特夫人那儿沾上的哦。”伸出手指，轻轻地推下第一张骨牌。
　　女孩的脸霎时变得苍白，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不——难道，他的玫瑰……还有……那天马车上的人……”
　　“没错，都是我。”我对女孩露出最最纯洁美丽的笑容，我一直知道，自己可以笑得像天使。
　　“不—！这不是真的！”罗莎抓住自己的头发，“天哪……哦，不！我，我究竟干了什么？——！”骨牌齐刷刷地倒下去。
　　可爱的女孩，谁叫你……要笑得那么幸福！
　　幸福，多么可笑无聊的东西啊。我轻抚自己的唇，看见杰克拿了一朵开得最艳的亚尔拉妮过来。开心地接过，有点恋恋不舍看看这个有漂亮黑眼的男孩。多美丽的黑宝石啊，以后就看不到了呢，我遗憾地想。
　　“罗莎，杰克，我走了哦，再见！”不会再见了吧……
　　“罗莎，罗莎，你怎么了？！”男孩惊惶地抱着女孩。
　　“啊——不要——不，这不是真的！”尖利的叫声从女孩口中发出，在这小小的城市回旋。
　　我放下马车的窗帘，回身坐好。
　　唉，接下来，我该上哪去找有趣的东西打发时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