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目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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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夜色弥漫，来势汹汹的山雨将外界的声响尽数掩盖。
屋内，灯火通明，在地炉内跳跃的火苗正噼里啪啦焚烧着木材，将悬挂在其中的石锅烧红。而正围在这火光边的人已经换上主人家干爽的衣物。
水红色的留袖和服格外适合年轻靓丽的女儿家，少女捏着这华美的布料，兴致勃勃地转了几圈。
“真是好料子。莫非阿慧姐家里是专门做这门生意吗？”
“嗯，丈夫刚好是走商。”轻声回答的主人家拿着木勺搅动着汤汁，一点也没有避讳的意思，“由于认识一些身份不错的人，所以经常能拿到好布料。”
“欸——”
拖长了尾音的少女看着锅里跟着对方动作起伏的食材，盈盈一笑。
“那他定然是很珍惜您呢。”
“………在你看来是这样吗？”
“当然。迄今为止，您在我所见过的家庭里，也是最幸福的那批哦。”少女用食指点点下颚，目光来到阿慧发髻间的绣球花簪上，“价值不菲的好东西，不是卖掉，而是都留下来送给你，足以见得其真心。”
“真心……”
“啊呀，阿慧姐姐，您脖子根都红了哦？”
“没没没没有！”满脸羞红的人连忙遮住发间的饰品，磕磕绊绊地转移话题：“…话、话说回来，你又是因为什么独自上山呢？”
“哦？”少女抚平了衣领处的褶皱，抬起头来，美眸轻眨间，叨念着：“问我吗？”
对于他人的来历，年轻的女人倒没有要刨根问到底的意思。
在这个年代，有秘密也并非是稀奇事。
她赶忙摆摆手表示不说也没关系。
只是——
“只是近来有食人派的妖怪把这里当做猎场，一个人上山还是很危险的。”
“啊，这个倒是有耳闻，没关系。”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柴火燃烧声，石锅里的汤汁煮沸了。少女目视着持木勺盛汤的女人，眸色深邃的眼瞳倒映着灼热火光，“我上山只是为了来讨一样东西。”
你一言我一语。
二人就这样随意闲聊了两句。
可话题最终还是没能从妖怪的身上绕开。
“不过，阿慧姐。”
借着屋内明亮的火光，少女目光炯炯，盯着对方的表情。
“既然都知道妖怪存在，为什么不向和尚阴阳师之类的专业人士求助呢？”
那抑扬顿挫的语调带着与之前不同的逼迫意味，直直地让听者揪紧了心脏。
正在盛汤的女人手上一松，低下头。
啪。
木碗沿着地面咕噜滚落一圈，停在了脚边。
少女刚弯下腰，便听见了耳侧轻声的呢喃。
“…找…过了。”
“嗯？”
“已经，找过了。”
像是要迎合她的话语。
门外突然砰的一声被撞开。
闯入屋内的是一位披头散发，半身鲜血淋漓的年轻男性。
“阿慧……”
他正捂着伤口，半抬起无神的眼睛。
女人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对方依靠着木门的身体直接滑坐至地。
“夫君！！”
惊慌失措的呐喊霎时消逝在大雨中。
与此同时。
正在山间蜿蜒小道上游荡的黑影停止了行动。
“…找到了。”
求生者慌不择路的痕迹在这样的大雨中，一路衍生至半山腰的踪迹。
猎食者站在密林阴影下，目视着明显受过挤压的一片灌木丛。
“这次，必把这些都解决掉才行——”
低声呢喃的话语随着声源一并远去，只有一具半陷在烂泥中死尸在原地徒留。袈裟裹身的枯瘦男性死不瞑目，瞪大的无神眼瞳凝视着面前散落的佛珠，又好像凝视着那道消失在山腰的影子。
……
“…该死！该死！咱们不能再这样被动了！！”
“这是第二次了！请上来的法师被提前杀掉！我们对那些妖怪就无计可施吗！！”
“不要、着急。我们，也在，想，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连村里腿脚最快的越君都被伤成这个样子！！下次出行成为妖怪口粮的就可能是我们！！”
门被一人狠狠哐当踹了脚，摇摇欲坠，吓得一边悄悄抹泪的几个妇人身形一颤。
坐在角落的少女跟着一起以袖拂面，做足了闺中少女该有的惶恐姿态，肩头瑟缩中，眼神却在悄然打量着四周的人。
看起来木讷的男性正在手足无措地安慰自己的妻子，说话磕磕绊绊，而踹门的人又回过头来对哭泣的女人怒吼指责。
只有三十来人的小村子，有村人被袭击的事情当然是转眼便人尽皆知。
随时都可能降临的灭顶之灾让这些村民汇聚一堂，惶惶不安等待着，发泄着，直到一道厉喝骤然截断屋内的争执。
“都给我闭嘴！”
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佝偻着背脊，在旁人的相助下蹒跚走进门内，身上的穿着清晰地阐述着她过去的身份。
肌襦袢。
白衣。
绯袴。
来者显然在村里名望颇高，瞬间就让刚才还七嘴八舌的村民噤若寒蝉，也令少女微微睁大了眼。这位年迈的巫女将手中拐杖往地上一杵，将众人的视线汇聚一堂。
“如果还有争吵的闲心，就留着这劲头在面对妖物的时候吧。”
她目光沉沉，注视着周身一张张变色的脸。
如果说在巫女摆明态度之前，他们还抱有一丝幻想，可在亲闻这没有半点委婉的话语后，顿时便被恐惧占据。
起初，死掉是过往的路人，上山的走商。
他们心存侥幸。
再来，村里筹钱去请的阴阳师或法师都在上山途中接连被杀。
他们仍有期待。
最终，那把始终悬在村民头上的刀有了下落的趋势。
他们……
“已经别无选择了。”
“孩子和女人都回去躲在家里，有力气的男人们都拿起家里能用的武器和绳子过来。”
“我们要做好准备，将妖怪引到山神大人的洞窟里去。”
呜——
呼啸的风雨急速拍打着紧闭的门窗，狂暴不安的响动像是被逼至绝境的野兽嘶鸣，年轻的女人捻着手中的湿布，照顾着躺在床榻里的伤者。
她的动作很快一顿，却不是因为外界阵阵的异响。
“为什么……”
受创的地方根本无法止血，阿慧弯下身，搂住其肩头的手顷刻间就被鲜血染遍，再被一只苍白的手轻轻反握。
“……不…怕。”脸色虚弱的男人睁开迷茫的双眼，尽力捏了把她的手掌，“你…知道的……我…总是好得很快……”
“你等一下，我马上换新的药！”
阿慧抖着手，立刻行动起来，她刚站起身冲冲走向橱柜，身后的门却在此刻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明、明礼婆婆。”
“…不用在意我，我只是来看看情况。”
拄杖进屋的老者也不禁为扑面而来的浓厚血腥味而蹙眉。借着房内的火光，她清楚地看到了男人的伤口随着滋滋的青烟冒出更多血泡。
一起同行的少女站在门外，见到此情此景也不由得挪开了视线，殷红的油纸伞偏移，遮住了她没有任何动容的神情。
“对不起…婆婆，是我笨手笨脚的，我马上就帮夫君……”
“阿慧。”
“您看，我连伤口都包扎不好，夫君的伤势没过多久就又裂开，我——”
“阿慧！”
女人脸上的笑容即刻在老者拔高的声音中淡下去。
哪怕灵力早退化到一个无法忽略的地步，巫女也能感觉到屋内溢满了妖气，这可不是说养一养就能好起来的伤势。
“如果不下山找薬师或者阴阳师，越君怕是会随时毙命。”
“那么就由我就带着夫君去求医！”
“说什么傻话！！”巫女怒声看她。
且不说在大雨中夜行是否现实，在陡峭的山路间走动，就算是白昼也要分外小心。阿慧垂下头，从这种不现实的想法中回过神来。
“但是……”
失魂落魄的女人还未说完，便被一双苍老的双手搂进了怀中。
“放心，好孩子。先忍耐一会。”
“只要那妖怪死了，越君定会得救。只要山神大人祂——”
曾经的神明侍奉者叹息着。
虽然因为灵力衰退以及村落人口迁移的问题，巫女有多年未感受过山神的回应，但是在近来的一年里，村民都有窥见山神显灵的痕迹。
对大山的子民而言，大山的守护者便是山神——祂或许性格怪异，脾气暴躁，可只要诚心祈求，献上供品，他们也许就能在这次危机得到庇护。
……
“婆婆。”
“你想说什么呢，外乡来的客人。”
探望伤患完毕。
一老一少结伴离开满载血腥气的小屋。
打着红伞的少女语气温和，在贴心地将油纸伞向老者的方向移动的同时，也轻轻眯起了眼来。
“能请您实话实说，村子里还会剩下多少人呢？”
“作为外人，这话问得可真是失礼啊。”
明礼婆婆停下脚步，淡淡补充道：
“如果我说，或许一个也不剩呢？”
在东瀛的这片土地上，妖怪对人类的捕食一直这样世世代代存在。
多数的妖怪以人为食，人类也会拿起触头反抗，并用杂草一样强韧的生命力扩大了族群，甚至也逐渐出现能以消灭妖怪为生的分支。
可就算是这样，人类也向来都输多胜少。
巫女、武士、阴阳师、法师……无论多么强大，只要还是人类的他们一旦被妖怪寻到破绽，死亡就会造访。
在这样的差距下，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的普通村民就更不用报太大期望了。
“如果山神大人不回应，就只会是场早晚可预见的单方面屠杀……咳咳……”
明礼婆婆押着胸口摇摇头。
“但是…我不可能对大家说……去做好死的准备吧。”
“这些年轻人都还想活啊，还想等到秋收时，喝点小酒，吃点腌菜，再看孩子们闹做一团。”
“……”姿容姣好的少女松开缠弄鬓发的手指，水红的衣袖轻摆，配合着老者步伐的同时，她侧目看向身后的村落。
“……要是能活下来就好了呢。”
连绵不绝的大雨看起来依然没有减弱的趋势。
而她的视野内所及之处，除了阿慧的房屋之外，却是没有一户人家点起灯火。
“哈，小姑娘，你也是真是个怪人。”
巫女没有意识到少女的视线，只是握着拐杖，在这雨中缓缓加快了速度。
“走吧，你就先在我家里躲好，天亮前不要出来。”
少女点头微笑，不再开口。
毕竟作为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子，也是村民毫无关系的避雨者，她没有能力、更没有义务去为这个村落的生死存亡拼命。
她选择巫女提供的屋子里歇息下来。
坐视不理本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
“还真是残酷啊。”
少女抬手挑开门帘，目视巫女远去的背影开口道：“明明这座山已经一点神力也没有了。”
“四个月，不对，应该还是更早。”
挑眉轻语的美丽人儿猜测着。
“究竟是从何时就离开了呢，山神大人。”
摇曳的风雨撩动竹制的门帘，露出简朴的内部装潢，以及——
少女开始渐渐消逝的身形。
她之前话语自然无人回答。
这青幽翠绿的青山如旧。
这蜿蜒曲折的山路如旧。
宁静悠远的大山在厚重的雨幕之下，对今夜所发生的一切静默无言。
汹涌的雨势在半个时辰之后终于转弱。
这为村里着急备战的民众们带来了一定程度的喘息。
形态怪异的钟乳石将诺大的洞窟妆点起来，布满了苔藓的石壁静静吸纳着哐当哐当的响动声。
坐落于山洞中老旧的小小神龛面前被摆上各种各样的祭品，白发苍苍的巫女手捧一碗血，跪于神龛前，手持长枪或背着弓箭的几个男人左右站开，紧张地戒备着洞窟外的响动，一切看起来都做好了准备。
就在此刻。
由远至近传来沙沙的树丛响动声，刺骨的晚风撼动枝头的頻率越来越高，霎时便让在场的人都屏住呼吸。
“……哦？”
来者撑着明黄的油纸伞，疑惑地微微抬起头。
出现在众人的注目之下的人身穿一袭黑衣，头戴着遮住脸的帽罩，腰间插着打刀和胁差，看起来只像是一位浪人武士。
可这样的夜里，又怎会有寻常人类在这样的深山行动。
“你、你这家伙，莫非就是妖怪吗？！”
“一起上！我们这么多人的话！”
“等一下——！”
“明礼婆婆？！”
巫女出声制止了擅自行动的村民，拄拐从洞窟的深处缓缓走出。
在视线落在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身上的瞬间，她绷紧的脸上出现了无法掩饰的惊惧。
容满晦暗的灰色死气，因杀孽而造成的鲜红煞气，像是萦绕不散的浓雾一般相伴于黑衣武士的周身——纵使已经白发千丈、耸肩曲背，灵力也退化到微乎其微的地步，但是这醒目到让人无法忽视的不详之景，巫女却是还看见了。
“你是——不对！”
明礼婆婆率先将拐杖指向对方，细长的末端冒出锋利的尖刀来。
她流着冷汗，如临大敌地开口：
“你究竟是人是妖？！”
“果然！”
“这家伙有问题！！”
拉满的弓箭，尖锐的枪头，都在这一瞬间对准了来者。
“……”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
被武器所指的正主却是处变不惊。
黑衣武士审视了一遍将自己团团围住的村民，收起伞，将手放在腰间的胁差上。
“也罢。”
隐于漆黑皂纱的双眼在拔刀的同时眨动了一下。
“就先从你们开始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目标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