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酷拉皮卡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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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梦。
酷拉皮卡看见幼年时的自己，穿着母亲新做的衣服，圆润的面容上是神采奕奕的眼眸，充满了兴奋和对未来的憧憬。
森林中的鸟啼虫鸣不绝于耳，窗外射进来的金色光线里弥散着细微的灰尘颗粒，碎金般明亮。厨房飘来食物的芳香，母亲围着围裙，笑容温柔地在和父亲说话。
走出屋外。外面是一座一座的小房子，族人来来往往。大人忙着家务和耕作，孩子们嬉戏打闹，长老拄着手杖，笑眯眯地看着活泼的孩子们。
春光明媚，绿树如云。他站在野花盛开的小路上，看到远处派罗正在朝他招手。
他怔了怔，回应着招了招手，笑着向他跑去。
只是……
怎么也跑不到他身边。
睁开双眼，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醒来后，从窗帘的缝隙里能看到血红色的夕阳——已经是傍晚了。
他缓缓坐起身，抬手捂住眼睛。眼眶传来酸涩的疼痛。睡了整整一天，好几日不眠不休的疲倦已经缓解了过来。
他重新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有些失神。房间昏暗，床头柜上的手机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成为黑手党的干部后，他变得非常忙碌。为了收集火红眼，他必须要提高自己在组织内的地位，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斗智斗勇，必要时行事狠辣，不择手段。
除了身体上的疲惫外，更多的是一种心神上的精疲力竭。
每次成功回收一对火红眼，微弱的喜悦很快就会被浓重的悲哀取代。
他会不自觉地心想，这是谁的眼睛呢？
是派罗的吗？或者是长老的？还是爸爸妈妈的？
坐在黑暗的密室中，被族人火红的眼瞳包围，像是有无数惨死的灵魂在看着他，诉说着生前的痛苦。
每当这时，他整个人都会被悲痛和孤独淹没。而悲痛和孤独中，又夹杂着些许茫然。
已经记不清上一次露出笑容是什么时候了。或许是那年在友客鑫和小杰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但当时是怎样的心情已经不记得了。
他想，这世上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囚笼之中，他也不例外。
这是他背负的责任所付出的代价，是一个民族的苦难烙刻在他生命中的伤痕。
人若是明白自己的责任和使命，就只能承担它，无可逃避，也无法后退。即使心中再痛苦再煎熬，也要承担它，回到自己的宿命之中。
这是一种从坎坷的经历中逼迫自己养成的克制。
不再冲动，不再马虎，因为只剩下他独自一人流浪在残酷的世间。
时常梦醒而心悸，唯有轻轻念着族中的祈祷文才能稍稍平息心中的怒火和悲怆。
“天上的太阳，地上的绿树，
我们的身体诞生于大地，
我们的灵魂源自于天上，
阳光及月光照耀我们的四肢，
绿地滋润我们的身体，
将此身交予吹拂过大地的风，
感谢上天赐予奇迹与窟卢塔土地，
愿我们的心灵能永保安康，
我祈愿能与所有同胞分享喜乐，
能与他们分担悲伤，
请您永远赞美窟卢塔族，
让我们以赤色的火红眼为证……”
若真能将此身交予吹拂过大地的风，能否平息族人们的痛苦和怨愤？
时至今日，他再回想起当年离家时派罗那句“希望你从外面回来时，能够说出自己这趟旅行很快乐”，胸腔中能涌现的只有无奈和惭愧。
他已经无法回想当初听到噩耗时的心情。
在异国他乡，在他沉浸在旅行的快乐中时，族人却在遭受惨无人道的虐待。
新闻的播报声在耳边回响的同时，眼前一片鲜红。
浑浑噩噩地回到故乡，面对漫山遍野的血迹，面对一双双空洞的眼眶，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大声喊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
嘶哑的声音拉伤了喉咙和声带，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
膝盖无力地跪倒在地上，他像个孩子般大哭了起来。砸落在地面的泪珠雨滴般沾湿了地面的灰尘，形成一个个湿漉漉的印记。
直到眼泪干涸，直到自己这双仅存的火红眼再也无法湿润。
他们只是一群温暖纯良的普通人，安静地避开尘世，生活在森林深处。
但怀璧其罪。就算避开尘世的喧嚣和世俗的眼光，默默地在世界的偏僻一隅中隐居生活，也无法逃脱人类的恶意和贪婪。
可惜，当他懂得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逝去的生命无法挽回，过去那些美好的回忆化作荆棘藤蔓，刺得心脏鲜血淋漓。
一开始会不停地做梦，梦到过往的时光，有时下意识开口叫父亲、母亲、派罗，还有那些看着他出生长大的叔叔阿姨的名字，发现无人回应，才恍然想起曾经习以为常陪伴在身边的人都已离去。
站在空荡荡的山谷中，看到郁郁葱葱的绿叶依旧簇满枝头，但房屋的墙壁却溅上了无法洗净的血迹，看到一方方寂静无声的坟墓。
爸爸妈妈，派罗，被挖去眼睛的时候，很疼吧？
无人回答。
只有风卷起无数落叶吹拂过脸颊耳畔。
他无法控制自己去想象那些残酷的画面——大人们眼睁睁地看着挚爱的孩子被虐杀，在巨大的愤怒和绝望中死去，鲜血染红了土地，连雨水都无法冲刷洗净。
自虐般不断想着，四肢僵冷，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无法形容的悲怆涌上喉咙。
爸爸妈妈，我答应过会早点回来看你们。
派罗，我答应过会治好你的眼睛，答应过和你一起去外面的世界游历，答应过我会快乐。
对不起，对不起，我全都食言了。
无法实现的约定就像锋利的长线，圈圈绕绕割裂着他的心，痛得他难以呼吸，最终只能在梦中一遍一遍道歉。
思念无法停止，因此恨意也无法停止。
那种仇恨，那种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愤怒，无人可知，无人可解。唯有仇人的性命，才能稍稍浇灭。
曾经的他还有很多想看的风景，还有很多想和朋友一起做的事。
曾经的他想和这世间所有的平凡少年一样，去成长，去冒险，等到看过了世间风景，再回到故乡度过长长久久的幸福时光。
曾经的他想要做喜欢的事，交喜欢的朋友，和喜欢的女孩子成为恋人，看着父母渐渐老去，直到生命圆满安稳地走向终结的那一天。
但终究是一厢情愿的美梦。
那些美好的念想，都随着沉重而巨大的仇恨而碎裂，仿佛灵魂已随着深爱的族人一同离去，剩下的只是一具麻木的躯壳。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酷拉皮卡番外（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