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新编》雨中骑士

2、考城隍

　　俺姐夫他爹姓宋，年轻的时候中过秀才，用当下的话讲，中秀才的人多了，他算老几？虽然当不了官，但是地方上爱惜人才，为了不至于这些中了秀才的穷酸饿死，每月是有补贴的，虽说不多，每天也能吃上两碗白米饭就腌萝卜条，这在当时也算是准康了。不过饭是能吃饱，但是有病就麻烦了，他的层级还没有医疗保险，所以有病了也只能吃饭，吃不起药，最好的药方就是他自己的抵抗力，如果扛不过去，就只能去阎王爷家吃老米饭了。
　　事实证明不吃蔬菜是没有营养的，营养不良身体抵抗力也差，整天吃白米饭就腌萝卜条是不健康的饮食习惯，而且腌萝卜条又属于腌制食品，更是高致癌物，宋公终于病倒了，在喝了一大碗他母亲为他熬制的六味地黄汤之后，神志有些恍惚，眼前纸醉金迷，裙裾乱舞，正在蚀骨销魂的时候，有一官府模样的人出现了，手里拿着一纸通知书，对他说：“请去应试”。宋公有些迷惘问道：“复习资料还没有发，连个范围也不画，怎么考”？那人不说话，带着观音菩萨的微笑，示意他赶紧的，别耽误时间。
　　路途相当陌生，不是平时惯走的黄泥路，而是官道，而且城市里店铺林立，车水马龙，不象是个小地方，至少是个区域中心城市。衙门前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上面端坐着十来个官，都不太认识，只有正当中有一个胡子很长的好象在哪里见过，他后面站着一个黑不溜秋的保镖，手里攥着一把青龙偃月刀。
　　堂下有两张桌椅，其中一张已经有人坐了，宋公很自觉地也在桌子后面坐下，毕竟是中过秀才的人，多少还见过一些世面，这应该就是考场了。上面那些考官相□□了点头，然后就有服务人员拿着考卷出来，恭恭敬敬地放在两个考生面前，宋公看看试卷，原来是一篇作文题，心里长舒一口气，写作文宋公是最拿手的，只要不是数理炼金之类的考试就好，再一看题目，“谈谈你对善恶的看法”，宋公更是喜出望外，因为就在上个月，村里刚好来了一个欧罗巴的传教士，传教士告诉宋公，人性本恶，这外国专家的话应该不会错的。宋公略加思索，一气呵成，其中最满意的一段话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卷子被收了上去，考官们交头接耳，频频点头称赞，长胡子的那位招手让宋公上前，然后对他说：“河南那里缺一个城隍，你回去准备一下上任吧”。宋公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死掉了，这衙门恐怕就是十世阎罗殿，不过并没有见到传说中的牛头马面，刀山油锅什么的，多少有些失望，这要是回去和乡亲们吹嘘一下，一定令他们欣羡不已，如果再能去外面找个画师，留个影，那就更是有图有真相了。
　　宋公猛然想起老母亲在家无人赡养，如果自己死了，老母亲怎么办？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老母亲衣衫褴褛，手持竹篮打狗棍沿街乞讨的情景。不仅失声大哭道：“可怜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娘没人养活，我这一死就是一死两命呀”。
　　考官们也为之动容，吩咐负责人事管理的人把宋公母亲的人事档案拿出来查看：王幺妹，性别：女，职业：家庭妇女，帐面年龄：八十岁，年龄余额：九年。大家摇头叹息，这怎么办？其中有个小官说道：“要不把它改动一下，余额清零，这下宋公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了，反正这种事情我们经常干的”。
　　堂上长胡子考官大怒：“现在上面正在调查贪污腐败，违法乱纪，你怎么敢顶风作案，还不下去”，小官看到长官后面的青龙偃月龙发出嗡嗡的响声，赶紧收拾好档案出去。
　　“这样吧”，长官说道：“现在特事特办，给你九年假期，等九年后你母亲来这里报到之后，你再去河南上任，不得有误，退堂”。
　　宋公只好磕头谢恩，回去的时候还是那个官府模样的人给他领路，接下来的事情基本就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好象从恶梦中惊醒，周围都是家里人在嚎啕大哭，一问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三天了，不但没有脉搏，而且据说仵作是按当时的医学标准发的死亡证，上面清清楚楚写的是脑死亡。
　　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连县衙的史官也来调查这件事情，在听了宋公的回忆之后，史官断定这是一种臆症，死后复生，完全不符合科学，而且又是阎王小鬼之类的封建迷信，有妖言祸众的嫌疑。不过县官大人还是很有政治头脑，宋公的遭遇虽然荒谬，但是其主流价值观并没有跑偏，当今朝廷以孝治天下，宋公的孝心感化了阴曹地府，这正是地方教化的结果。
　　于是上奏朝廷，表彰天下，不但每月多给宋公四斗米，而且把他纳入医疗保障计划，准许他去县城白大夫家看病，去归真堂抓药也不必花钱，宋公没想到有这么好的运气，不但娶了一房娘子，而且似乎每月家里还有余粮。只有一件事宋公不太满意，他去归真堂抓药的时候，药店的伙计说，汇元肾宝是保健品，不在县衙药保清单上，不能免费，得一两银子一副，宋公只好作罢，拿了一包六味地黄丸回去。
　　江湖上有句名言，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九年后，宋公的母亲果然无疾而终，享年八十九岁，宋公知道自己的时日也无多了，去县里的澡堂子洗了个澡，回家嘱咐娘子要把孩子好好抚养长大，好好读书，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也唯有知识才能走出穷山沟，说完躺在床上，安静地死去。他死的那天，据他岳丈说宋公乘着豪华的车仗来拜访他，说是要去很遥远的地方当官，家里请他岳丈照看一下。宋公的岳丈也是个有见识的人，因为宋公的马车是四匹马，据考古的专家说，天子的马车才有六匹马，有天子驾六之说，而宋公的官位只比天子少两匹马，应该很是很大的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