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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章十七 阴司陆判 ...

  •   彼时酆都月并不知晓杏花君正被他糟糕的身体状况为难得焦头烂额。

      他借着万曙天的气息,跟随着冥冥中那一分指引,倒是轻易寻得了幽冥入口,地府似乎早有预料他的到来,远远的,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已在那所在等他了。其身肃然而立,恍若威严神佛。

      阴阳眼洞开乾坤虚实,幽冥地界标志性浓重的阴气如同沉石一般压在了他们的灵魂之上,阴森奇诡的物事似飘忽而过,又似从无中来,无尽恐惧惊怕于此滋生。

      酆都月终于明了为何自己初回不能独自来到此间阴司地府,虽则幽冥聚阴,但是地府阴气如同遭遇了结界一般,方至阳间便消掩了气息,与人间的血腥气硝烟气融为一体,兼之苍穹之上存在的存心遮掩,让他直接失却了方位。而现在,那存在不再遮掩于他,眼前阴气便如忽有万丈光芒,分外显眼。

      微弱金光闪过,万曙天本能地以自身功德来抵御过度阴气的侵扰,酆都月眸光明灭,心知万曙天已不能再进,当即捻指掐诀,一道阵法为其收敛耗散功德,仁刀顿感天地为之一清,压力全无,周身舒畅,也隐约知晓自己已是走到尽头了。

      “多谢先生一路相陪,云间月在此谢过先生。”酆都月转身,对万曙天微行一礼,在对方了然的目光中道,“接下来,便是我的路了。”

      “我并未做什么,先生不必多礼。”万曙天半侧过身,避过一礼,毕竟这一路真的只是无波无澜地飘着赶路罢了,而后摇了摇头,“先生也多加小心,我于此地等候先生……”

      “欸,此地不宜久留,先生万莫守候。”被避过了,酆都月也不在意,当下还是让人离开为先,术式再起,星鸟啼鸣而落,立在酆都月身侧,以首亲昵地蹭了蹭酆都月的面颊,得到酆都月温柔的抚摸,“我送先生,且报平安。星鸟栖杏林即可。”

      话里有话,万曙天意会,他随星鸟归去,将鸟儿带给冥医。既然酆都月已有安排,他便不便打乱风水先生的计划,告别之后,目送着酆都月一路行至尽头,同两位鬼神交谈,方才好奇地看着乖巧守在他身边的星鸟,猝不及防之下被星鸟一叼一扔,到了星鸟星图遍布的绮丽背上,踏上了飞回梅香坞的奇妙经历。

      而感应到星鸟远去,酆都月方回神专注面对鬼神。

      是黑白无常,却不是他相熟的两位鬼使。

      即便心中早有预料,酆都月依然不自觉表露出几分遗憾来,又迅速意识到失态,收敛了神情。

      “云间月殿下,我等已恭候您大驾多时了。”白无常笑面迎人,一手拦下神情跃跃欲试的兄弟,而后对酆都月略施一礼,又作接引状,“判官大人正在等您,还请随我等来。”

      “……劳驾。”听到白无常对他敬语相称,酆都月忽然忆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回忆,敏锐地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抿了抿唇,在鬼神的注视下步步走进了幽冥。

      阴司地府残存旧时模样,阴森依旧,诡幻依然,却是破败非常。

      土地庙、黄泉路、望乡台……残垣一片,尸骸遍野,鬼魂哀嚎不断,诡异的暗沉迷雾笼罩着残垣边境。

      恶狗岭中竟是鬼山鬼海,曾经这里有数不尽的恶狗追逐着数不尽的鬼魂,而今却是恶狗肆意撕咬下无数的肢体残肉,引得不尽的哀声惨叫,却咬不尽堵塞了整个恶狗岭的荒魂;金鸡山亦是如此,金鸡啄下了无数的眼珠,无所谓地堆在了山野,它们凶狠地撕开鬼魂的胸口,将心肝都抓成了碎片,待扯出来肝脏,于一片模糊血肉中再也抓不出完整的血肉之后,又迅速凶狠地锁定了下一个目标,残破的鬼魂如同待宰的牲畜一般,承受着人间家畜被屠宰、被撕裂的痛苦;野鬼村里,怀揣着纸钱的健全灵魂亦挡不住残破鬼魂恶意,强夺了健全灵魂肢体的残魂却不能再走出一步往生路,尽皆积压在这个满是恶意与欺瞒的村庄;往日迷魂殿是最平和的一处所在,而今却是怨气冲天,迷魂水枯,冤魂不散,堂皇建筑尽皆颓烂,唯有尚存的匾额昭示着此地过去之名……

      而迷雾,一直盘桓在幽冥各处,吸引着鬼魂,震慑着鬼魂,吞噬着鬼魂,也制造着鬼魂,神秘而又危险。

      望乡台旁无孟婆,日夜游神不奈何。

      黑白无常在前方开道,目不斜视,似是习以为常,他们走的路也仿佛是在另一个空间一般,他们看得见幽冥之中这十八层地狱以外的可怕的炼狱,而那些痛苦挣扎着的延续着人世之恶的鬼魂,却顾自挣扎着,丝毫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

      术法倒是用的不错。

      酆都月一路伴随着残破鬼魂的哀嚎,跟着黑白无常来到了酆都城。他神情沉郁,这一路,竟没有一个鬼魂,能够往生。

      酆都无月。

      这里上不见日月星辰,下不见土地尘埃。

      酆都的光尽来自明暗灯路,本该是这样的。

      但是随着酆都月踏足酆都城第一步,幽冥忽然就有了第一缕月光。

      黑白无常惊异地抬头,却见本是空无一物的幽暗天际,虚虚悬挂了一轮圆月,柔和的月光落在他们的身上,仿如犹在人间。迷雾似乎消散了一些。

      而酆都月的面色,则愈发地难看了。他攥紧了素天衡玑的杖身,指尖都被压迫成了素白。

      酆都城内阴兵稀少,至阎罗殿,却不见十殿阎罗。明灯路与暗灯路明暗相对,唯有寂静,将永远伴随着这两条路。

      七拐八拐之下,酆都月终于在酆都天子殿见到了黑白无常口中的判官大人。那是一个看起来颇有几分笑面虎气质的中年人,儒雅,却也心思难测,他正捧着生死簿随意地翻页。依然不是酆都月所熟知的任何一个鬼神,甚至看不出与另一个幽冥司有任何一丝联系。

      没有钟馗,没有孟婆,没有日夜游神,没有熟悉的七爷八爷,甚至连魍魉小鬼都不再有……

      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酆都月,这里已经不再是他所熟悉的神都,而是似乎情况非常糟糕的,他的本源世界。

      然而等到判官开口,却又让酆都月迟疑了。

      “贯彻阴阳之魄,通冥之人,嗯……这般奇异的命格……”随口道出酆都月奇特的体制,判官又说出了与黑白无常一样的话语,“吾等……已恭候您多时了!”

      “欢迎来到此世的阴曹地府,寒舍简陋,还请见谅……在下姓陆,名字……忘记了,您只当我是一介判官即可,”判官合上早已形同虚设的生死簿,起身向酆都月走来,“曾流落异世大唐的降妖师,曾经酆都的明月,被幽冥承认的地府少君,云间月殿下,月君……”

      判官一字一句,道出酆都月异世生活的轨迹,也道出他难言的旧事,那大概是他最难堪、最难过的一段过往,被判官这么轻描淡写地道出,欲要勾起他难明的思绪。

      坠落在怀中散成月光的嫦娥姐姐,被强硬藏入手心的昆仑灵药,半跪在他身前的月御女神,天河崩毁坠落,山川破碎坍否……分明陌生却又熟悉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酆都月的眼前回放,在时光中蒙上朦胧的光影。

      一切在眼前碎裂成尘埃。

      “真是意外,此间竟有知晓我过去之人……不过,可否请莫要唤我‘月君’,听到这个称呼,我可实在高兴不起来啊……”酆都月勉强扯了扯嘴角,而后放弃一般冷面寒声道,“天道半遮半掩幽冥踪迹,又引我主动来此间地府,阳间万千亡魂滞留人间,善恶无分,荒唐无处,幽冥荒魂漫山遍野,却无一灵魂往生,而你身为判官,却于此与我旧事重提,又是所谓何事?”

      “欸呀,唛害羞呀,这也是您的身份之一不是吗?”判官依旧是微笑着的模样,却对酆都月的质疑避而不答,他看着酆都月的目光,带有隐隐的审视。

      “一个由欺骗得来的虚假身份罢了,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价值。”酆都月双目微阖,敛去水色眸子中的情绪,他没有被判官带走思路,再次追问时,又是温雅平和模样,但话中内容就不怎么温柔了,“敢问此间幽冥地府究竟发生过什么?有闲暇与我谈那些早成云烟的往事,缘何对酆都外光景无动于衷?”

      这下判官看向酆都月的眼神忽地柔和了下来,好似对方才酆都月的表现有几分满意,于是轻描淡写回答正题:“自然是因为……幽冥已无力支撑完整的轮回了。”

      声音不大,却如惊雷乍响。酆都月忽地缩紧了瞳孔。

      “我想那位太虚之海的烛龙殿下曾经与您提起过此界的脆弱,”判官轻轻扬了扬手中的生死簿,在酆都月沉凝的目光中继续道,将酆都月错过的那些事一点一点道与他听,“欸,莫这般看我,各界冥司本就有若隐若现的联系,生死簿之间更是有互通之处,在下知道的多一点,也并不奇怪是不是?”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便长话短说——此间阴阳两界失衡,人间地气动荡,影响到了阴曹地府,幽冥阴气过度流窜压迫阳界,诸阳不升,孤阴独盛,阴盛阳衰,自然牵扯生灵气运,且此间与您之前所至的世界不同,人道并没有起到很好的作用,幽冥也是同样,轮回崩塌了一半,自绝地天通之后,各方‘神明’散尽,唯余酆都大帝十殿阎罗众位大人维持轮回,而现在,他们也尽皆陷入沉眠,以求支撑余下一半轮回,但是,地府冥司的情况您也看到啦,只我们这点因太弱小而被留下来的残兵败将,即便是有心相救,也实在是无力回天呀……”判官尾音渐轻,一双眼眸却似是含情般定定地看着酆都月,分明非是在说谎,却要习惯性做作地试探,愈是打量,便愈是满意。

      手持生死簿为他带来的便利让他越过时空,恍然见到了神都月明的风采,时空重叠于此身。在注定碎星陨月的支离命运中,偏有人于无数次生死绝境间,拼凑出一个热闹平和的人世。

      这可真是……何等皎洁的明月啊……

      阻止过毁灭,自当是新生。

      判官不在乎另一个世界的结局,但他在乎自己的世界,更何况神都终局,除了少了一个云间月之外,不可谓不圆满,不是吗?他守着这残破的幽冥地府太久太久了……看过另一个世界的幽冥是如何盛景,心中的不平便愈加满溢。云间月既然自愿为异世付出远重于性命的代价,本源世界的困境亦能将他套牢,若能就此将他与幽冥绑定……不,他本就该是属于酆都的月。

      于是他刻意忽略酆都月愈发忧郁的神色,于是他依然在对着酆都月微笑,他要逼他。

      “旧事重提,亦不是全无用功,您不承认那个身份没有关系,只要将它于此世道出,而那位存在承认,异世那位‘嫦娥’殿下承认,那么您就是与此间月亮同等的存在,”判官看向透过城门照进大殿的皎白月光,“酆都城上出现的月亮,便是最好的证明。”

      确实,从他踏上酆都城的第一步起,他便感受到了与幽冥悬月的联系,酆都月默然,并未否认,也不做反驳,只自嘲般问道:“那您想要如何?即便只是一个比……的存在更加虚假的月亮?”他吞下了嫦娥姐姐的字眼,在他心里,或许不仅是他,在传承至今的人族心里,“嫦娥”仙子,早已成为了真正月亮的代名词。他借用嫦娥姐姐所说过的话,却依然不赞同嫦娥姐姐的观点,而对于自身的否定,却是真心实意。

      “即便只是一个‘虚假’的月亮。”判官没有在意那几个字眼的含糊,轻笑着表明了自身的态度,眸中尽是释然与渴求,“于我等地府残物而言,只要这月亮能照耀酆都,便已足矣。”

      月照酆都,这是要他接手地府这个烂摊子的意思了,酆都月闻言,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继续接连反问道:“即便我等素昧平生?即便我如今只是一个连太阴之力都无法运用的凡人?即便我可能不能如你所愿?”

      “人皇剑主,人道传人,您又何时平凡过呢?您是酆都大帝承认的酆都少君。只要有您在,自能够修复轮回,重整地府。”胸有成竹,判官笑意更盛,渴求的意图溢于言表,“这便足够了。”

      “没错,这便足够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章十七 阴司陆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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