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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我是一名护士。
      当然,我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娇俏可爱的小护士,我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五,看到这里,你们是不是在脑补我人高马大的男人婆形象?那你们可就大错特错了,因为本尊就是一个男人,护士中的珍稀品种——男护士。我妈是护士,我爸是他的病人——当然,只是一小段时间啦,后来他好了,不知怎么的就成了我爸。他是搞工程的,常年出差在外,所以,我小时候就是在医院长大的,尽管我妈极力反对我当护士,但从小的耳濡目染让我喜欢这个职业,大学的时候毅然选择了护理专业,好在老爸老妈都是开明的人,既然我和我爸聚少离多,不能子承父业,那么子承母业也算是正常归宿吧,哈哈!
      但这些都不是我要说的重点,算了,我还是不要故作轻松了,因为我现在心情特别沉重,刚才的调侃也没有丝毫减轻我的忧伤——这两天,我接连送走了三位病人。虽然,作为急救中心的护士以及现在EICU的见习护士,这种生死离别我见得太多了,但今天,我还是特别感慨,因为,他们都死在自己的本命年。人们总是说,本命年的人流年不利,我不想去探究什么是命运,我只是感慨,同样是面对死去,有的人是微笑的,有的人是不舍的,还有的人是解脱的。现在,我只想讲讲他们背后的故事。
      今年是己亥猪年,而这两天离开的那三位病人,正好都属猪,年龄各相差12岁。在这个时候说缘分,似乎有些不合时宜,而他们之间,或许也并不记得人生中的那次短暂交集,而我却记得——请恕我再次宿命论一下——在几年前,我曾见证过他们的这次人生交集。
      我权且称呼这三个人为小王,大张和老李吧,虽然他们并不姓这个,也不见得有多小多老,但姓名不就是个符号吗?在病房里,每个人不都更是被简化为“某床”了吗?

      我和小王算是旧识了,我比他大两岁。那是在四年多前的国际献血日,我即将毕业,顺利进入老妈所在的第一医院实习,献血日那天被临时抽调到红十字血站帮忙。小王是红十字志愿者,我们都被分配到新城市广场的献血点服务。
      他是我顶礼膜拜的超级学霸型人物,在宁州大学医学院本硕博连读,全免试升学的那种。他说他是研究病理学的,研究的方向是一种病毒。我说你才大三,就确定未来的研究方向了?他说他家乡的邻居就因为感染这个病毒而患上了重症肺炎,因为不知道病毒的致病机理,医院的常规肺炎用药都不起作用,在ICU抢救了好多天,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也没能救回来。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到生死离别,他看到邻居家的阿姨哭得死去活来,看到邻家小妹妹悲伤绝望的神情,知道了她们因为失去家里的顶梁柱而面临生活绝境的时候,他觉得人类在病毒面前实在是太无助了。也就是在那时候,他下定决心学医,专攻病毒学。后来,他放弃了去北大医学院读书的机会而报考宁州大学医学院,就是因为听说宁州大学医学院有位知名教授是专门研究这个病毒的。要说学霸就是学霸,说考哪就能考上哪儿,他给那位教授写了封自荐信,表明了自己的决心,教授对他的毛遂自荐精神很是赞许,还专门和他见了一面,鼓励他在本科阶段打好基础,将来研究生阶段报考他的研究生。小王也没有辜负教授的期望,才大三的时候就拿到了硕博连读的资格,让我这样学习成绩还算过得去的人都自惭形秽,真的不知道有人的脑子是怎么进化的,太牛了!
      也许是天意,那天在新城市广场上,有一对老人在跪地求助。这或许是你见过很多次的场景:老头子躺在地上,盖着破被子,老太婆跪在旁边,身前用石块儿压着一张不知道折叠了多少次的大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老头子的病情,还摆着病历和募捐用的盆子。也许是因为骗子太多的缘故,来来往往的行人少有驻足关注的,偶尔有几个人会投个几块零钱进去。更多时候,是家长带着孩子经过,爸爸或妈妈会掏出几枚硬币,让孩子去投,大约是所谓的爱心教育吧。但小王不同,他过去仔细看了纸上写的内容,很郑重地掏了100块给他们。那老太太眼里闪着光,不住地作揖致谢。
      等他回到献血点,我对他说,你别看他们这么惨,说不定比你还富裕呢,有人专门靠这个敛财呢。他笑着说,万一是真的呢?如果我们都不帮他们,他们也只能等死了。
      我们说话的当儿,献血点来了一群人,他们是旁边写字楼里的白领,领头的就是大张。他们经过那一对老人的时候,大张笑着转头对他的部下说,兄弟们捐点儿呗,这人我都遇见八回了。
      我们一起接待了大张,按照他身边人对他的称呼,我们应该叫他张总吧。他是旁边写字楼里一家大公司的区域销售总监,那天他们公司组织义务献血活动,他们就一批批的来了。大张30多岁,虽然肚子有点大,但是头发梳得很整齐,带着半框眼镜,整个人精神焕发,6月份的天,也是西装革履,很有派头。我之所以对他有印象,是因为他人特别开朗,见谁都要聊上几句,见我们都是大学生,就问我们是哪个学校的,听说我是护士,他特别感兴趣,拉住我聊了好长时间,他们公司是做保健品销售的,临了还给了我一张名片,说是他们的产品适合给康复的人吃,让我帮他宣传宣传。大张的血样筛查没有过关,转氨酶过高,他摇着头苦笑道,天天喝酒,身体能正常吗?我记得特别清楚,他带来的那批销售部的人,只有2、3个人初检合格,得以献血。他们都唉声叹气,当真不当假地围着他们张总说,不能再喝了啊,再这样玩儿下去要出人命啦!大张笑呵呵地安慰他们,要挂也是我先挂,你们年经人要懂得保养啊,回去保肝套餐一人订个几疗程,说着爽朗地笑了。我们也跟着笑了——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了。
      大张他们献血的时候,城管来了人,把那对老人请走了,广场上巡逻的警察也多了起来,路上的交警也开始了交通管制。大张笑道,看来又要有大人物来了!
      果然,没多久,老李就登场了。如果当面这么称呼他,那怕是要犯政治错误的。他那时已经是副厅级干部了,陪同分管卫生工作的副省长来我们献血点视察工作。因为同在卫生系统,老李曾到我们医院检查过工作,虽然说不上话,但也算是认识了吧。听说他以前是一位老领导的秘书,随着领导一路升迁,老领导赴京任职了,他留在了省里。我们这些小人物原本是和他们说不上话的,只不过因为我这个男护士的特殊身份,到哪都会被当作稀有动物介绍,所以我荣幸地得到了副省长等领导的接见,副省长说中国的医疗护理事业需要我这样的男护士,鼓励我好好干,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不平凡的业绩。我一个刚出学校的小毛孩子哪见过这个场面,只能不住地点头称谢谢领导、谢谢领导。老李也过来和我握手,微笑着对我说,你可是第一医院的宝贝啊,小同志加油干啊!
      说实话,老李还是挺和蔼的,没什么官架子,就是头发少了些,要不是这次送来抢救,我还以为他已经快60了呢。
      那时候的我们,一定都没有想到,四年后的今天,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重逢。虽然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但我们的人生轨迹是何等的不同?如果不出意外,小王应该会跻身最顶尖的病毒学研究专家行列,在实验室、医院和学术会议上奔走忙碌;大张应该会在商场上更进一步,坐上更高的位置,说不定都有自己的公司了;而老李应该会在更高的领导岗位上发挥才干……可惜,这一切都只能是假设了,今天,他们的人生都回归到了原点——白布掩盖下的他们,从外面看,并没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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