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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不曾改变 ...

  •   按理说来,这真是可供世人一笑的趣事:乘化宗太上长老,化神大能白时雨,修为高深,领悟也超群,是不世出的天才。

      只有一点不如人意:他的运气很差。

      有多差?

      年少修习剑道,因魔修暗害被废一臂;后来转为法修,因心魔而修为不进。自幼痛失怙恃,视师尊与三位师兄为至亲,却在仙魔大战中目睹四人接连陨落,自己顶着“太上长老”的名头和天下无二的修为,支撑着整个仙门。

      最终呢?

      您猜怎么着?最有意思的来了:明明是他弟子贺重的元婴天劫,四十九道雷,活生生连成了两道强于普通雷劫千倍的天雷,向他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侵经脉,一道袭紫府。其可怕之处,别说是护身法器、雷劫阵法了,就连那千年不倒的祭坛,都被劈得土崩石裂。

      决云真人白时雨,化神大能,元神肉身尽皆湮灭,八百年修行化为乌有。

      简直就像……受了天道降罪一般。

      谁都这样想了,可这话犹不敢乱说——白时雨数百年间所为,凡是仙门人士都看在眼里,岂敢胡乱猜测。

      因为这一场惨剧,法天之式彻底乱了。

      贺重本是在旁渡劫的,见白时雨遭此横祸,气血上涌,险些走火入魔,拼了全力冲破师尊设下的禁制,想将天雷从师尊的紫府引至自己身上。

      他试了所有法器,所有以为用得上的法术,始终无果,眼睁睁看着白时雨魂飞魄散。

      贺重如同困兽之斗的挣扎、脸上的悲切绝望,以及恐惧,都是做不了假的。但谁也不知道为何,贺重在此劫中竟毫发无伤。谁也都不知道为何,一个光球从贺重紫府跃出,跟白时雨的尸首一同在天雷中支离破碎。

      当贺重再转身,执起台上石盘,面色虽仍有悲戚,却已十分平静。他解释说,这就是这次法天之式的结果,简而言之,仙门大劫将至。

      说完,拂袖而去。

      ……

      天雷使白霖的神魂受了损伤,他侧卧着,只感到一只手在他耳旁,细细梳理着他的头发,将他脸边粘连的几缕发丝掖到耳后。

      贺重——应该说是系统顶着贺重的样貌,坐在白霖身旁,出神地看着他。

      这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系统已经看完了整个故事。系统不是不懂人类感情的机器,恰恰相反,它一开始就是人类感情的产物,因此也能完全理解故事的走向。

      按“天道”预设,或者说,按这书中世界自我意识推动,白时雨死状惨烈至极,形神俱摧,尸首无存,唯有半副琵琶骨还留下一截。魔道闻得决云真人身死道消,顷刻卷土重来,比原先的剧情还要快上几分。

      而贺重,在法天之式上并未成功渡劫,不过此后修为进展飞速,且开悟更早更彻底,不过四五年已经进为合体期,即使对上化神的魔修,也能勉强获胜。

      再之后的故事,与《人法天》这书里的都没有什么分别。

      系统叹了口气,看着白霖,温润的眉眼显出几分懊恼和不忍来。下意识轻轻拍抚着白霖的右臂,皱眉思量着什么。

      其实它也知道,“天道”的意志没这么容易改变。否则原本该落在贺重身上的七七重雷,怎么会无缘无故改变方向,冲着白霖来了。

      系统突然自失,最终还是甩甩头,放这异常的思绪溜走了。

      系统没有想到,“天命意志”对白时雨,甚至于对白霖的排斥,都如此之大,像刻意要制他于死地一样。

      ……不过即使它想到了又能如何?它现在只是个受损的系统,给不了白霖任何支持或力量。它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只有继续给白霖灌心灵鸡汤,劝他“想开点”罢了。

      待会儿白霖醒后,该如何唬他自愿回档,怎么把“任务”改一改,让白霖能在天命意志的眼皮子底下顺利升阶,系统还得再想想。

      它环膝而坐,略低下头思索着,脸上颇有几分失魂落魄——这副样子,在“天命之子”贺重的脸上可是不多见的。

      彼时白霖正在半梦半醒的懵然中,没来由地想到了别的。

      天雷。

      说起来,白霖与白时雨,不仅容貌相近,别处也有些相似:说起来,二人都怕雷。

      暴雨欲来时电闪雷鸣,其声大作,气势夺人,要是年幼的孩童,确实少有不怕的。白霖和白时雨性情相近,同样没受过大挫,对雷也一样有几分惮意。

      白时雨倒不必担心,若实在厌听雷声,大可用个隔声的阵术。在白时雨的记忆中,自从首次渡劫失败后,每次雷劫到来时,总会有人在身旁陪伴。

      实际上,师尊容与真仙洒脱任性常不知所踪,三师兄连一昼又喜好玩乐,都是闲不住的。白时雨渡劫时,身边多半是大师兄或二师兄守着。

      季柯自不必说,多年锤炼的掌门首徒,行事温柔周全比贺重更甚,令人只恨不得感叹宛若慈母。艾于兮性子急躁了些,但即使再不耐烦,也会怀抱着“刑作”在旁悉心照看,一件件护身法器祭出去为他挡雷,半点不觉得心疼。

      白霖自己,则是想起了家人。

      妹妹年纪小,胆子也不大,每每打雷总是搂着父母的脖子半刻不愿撒手。父亲拍着她后背不言语,母亲在安慰女儿之余,也不会忘了儿子:她总记得,自己的儿子从小怕雷,只是白霖已是少年,总有些羞于启齿。于是母亲开玩笑地将他一起搂在怀里。

      白霖难堪又开心地和家人抱成一团。

      可是随即,白霖又想起了别的。

      似乎另一个人,也曾经在雷声大作时把他拥进怀中。

      他感到异样,那并非他所熟悉的、血亲之间的依赖,那是酸涩与喜悦交织、意外和笃定共存的矛盾情感。

      那是个温暖的怀抱,不够厚重,不够结实,甚至也不够坚定。然而白霖却愿意完全相信它,也完全相信,只要有那个人就够了,那个人不会让他陷于恐惧中——不管是对于雷声,还是对于其他事物。

      那个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来着?……

      “霖霖你看,这不就是那句吗……曀曀其阴,虺虺其雷。后面应该是什么来着……还记得吗?”

      是诗经里的《终风》。

      终风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曀曀其阴,虺虺其雷。

      下一句应该是……寤言不寐,愿言则怀。

      那人的语气还带着笑,明显是故意的。对雷电的恐惧早被羞意压下去了,白霖难为情得很,把脸埋进那人怀里,不肯回话。

      那人把他抱得紧了点,在他头顶一吻,笑道:“害羞啦?……好,不说了不说了……”

      笑了一会儿,又缓缓地抚着他的后背,凑在他耳边清晰地说:“刚才回家淋了雨,又吃了感冒药,今天早点睡吧。乖……嗯,我在呢,别怕。”

      声音太过温柔,让人心里发酸,听进耳中还有些滞涩,但他太熟悉了,与谁的声音相同来着……

      “贺重”。

      回忆起这个名字就觉得窒息,更多记忆冲进脑海里,搅得天翻地覆。

      这些记忆,与他活到十八岁的记忆,多有重合,却大不一样。

      白霖猛地醒悟过来:那个人是贺重。

      他记得贺重。

      ……

      外界时间已过了近千年。贺重按《人法天》一书的情节走完流程。

      多年前玄天界一战,他大败魔尊,之后闭关修炼三百余载,飞升成神。

      这本书在贺重升入上界之时就已迎来结局。贺重却并未就此止步。

      不知过了多少年,经历了多少次斗转星移、日月交辉,不知下界多少人事已非。甚至久到贺重已经忘了自己的姓名来历,忘了自己是为何要飞升,忘了自己曾是乘化宗一名小修士。

      只有“改变一切”这一念头仍在神识里扎根,让他在暴涨的天道法则之力中不至于完全失去本心,被“天”同化。

      他不再需要依照天道法则行动,因为他即为法则,他强过天道。昔日的天命之子,于这一朝参透。先前的天道即刻不复存在。

      而当贺重参透一切,他也即刻醒悟过来。

      他虽然醒悟,却仍然茫然起来。

      与千年寿命相比似乎不值一提的短短十几年岁月,一下子涌入天道广袤无际的识海之中。每一个画面,每一寸话音,都在提醒他这样一个事实:

      “我似乎改变了一切,但依然什么都没有改变。”

      天道的自我意识就此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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