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等千岁》金兑金兑

9、手表（四）

　　“女子本就不柔弱。”
　　庄生忽然想起重桓说的话。
　　梦境中的女人和她的女儿正从后山试图逃离这个村庄，她身上还带着王山溅出的鲜血，可她丝毫不在意。
　　在进入惊回之前，庄生从没想过能有一个女人如此凶狠利落地手刃毁掉她一生的仇人，毫不犹豫、刀刀致命。甚至在杀完人后，能够立即冷静地带着女儿爬上屋后的山坡，逃离现场。
　　庄生几乎都要为任隽洁的果敢而鼓掌了。
　　可是……
　　“这不对，这是错的……”庄生自言自语道。
　　“嗯？”
　　庄生皱眉，对重桓说：“杀人犯法啊！”
　　“那你有更好的方法救下女儿逃出这地方吗？”重桓问。
　　庄生眉头皱得更紧，思索片刻，反问：“她之前是怎么逃出来的？”
　　“她之前没有逃出来。”重桓将头发别到耳后，对上庄生的双眼，字字铿锵，“在地下室的第三十一年，王山寿终正寝，任隽洁被村里来为王山入殓的村民放出来。”
　　庄生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没有语言可以描述他此时的心情。
　　无辜的女孩像牲畜一样被关了三十余年，毁掉她一生的坏人却寿终正寝，没有得到任何惩罚。
　　“……太阳呢？”庄生哑声问道。
　　“受不了王山常年的折磨，自杀了。”
　　气愤吗？
　　庄生连气愤都感觉不到了。
　　他恨不得自己才是将王山割肉离骨的人。
　　重桓的手指抚上庄生的眼角，冰块似的触感让庄生清醒过来。瞥见重桓指尖上的水渍，他略有些尴尬的别过脸。
　　“你还觉得杀人是错的吗？”重桓冷漠道。
　　“……”
　　庄生垂下头，沉思了许久，久到重桓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错。”庄生直直看着前方的步履蹒跚的母女，坚定道。
　　“好吧。祝愿你永远不会有被迫杀人的一天。”
　　在庄生看不见的背后，重桓扯起一抹苦笑。
　　不管千年万年，这个灵魂始终坚持着绝对的善良和正义。既然如此，他还希冀什么他能在这一世原谅自己？
　　“她可以报警，让法律来惩戒。”庄生接着说。
　　重桓笑了笑，不再与他辩论。
　　……
　　任隽洁被关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她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应该往哪里走。
　　她朝着太阳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
　　她想着，她要找到一个所有人都不认识她们母女二人的村落或城镇，和女儿一同安稳自由度过余生。
　　她想着，她们可以用木头和稻草搭一个小房子，在房子前耕一小片地，种蔬菜和水果。冬天挖萝卜，夏天吃西瓜。
　　她想着，她们会养两条凶猛的野狗，这样就不会有坏人敢接近她们。
　　她想了很多很多。
　　直到太阳落下的时候，她仍在想着。
　　“太阳，我们以后养的狗要又高又壮，要会叫唤会凶人，你说好不好？”
　　任隽洁回过头，目之所及，皆是漆黑。
　　她又一次感到不安，就像当年王山把太阳从她身边夺走时那般不安。
　　“太阳！”任隽洁一边叫喊，一边往来的方向跑去，“太阳！”
　　呼唤声愈来愈急切，但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木头屋，蔬菜地，小野狗……一个一个，一点一点，全部在任隽洁面前摔得粉碎。
　　终于，在月光照耀的土地上，她找到了她的太阳。
　　瘦瘦小小的身子，倒在地上，毫无生气。
　　身下的鲜红染遍了整片草地，宛如最瑰丽的花。
　　血崩。
　　太阳，落下了，再也不会升起了。
　　骤然，盛开着鲜花的土地震颤、崩裂，任隽洁却站在那里，仍由自己坠入无尽的黑暗。
　　天地崩塌，星辰坠落。
　　惊回中的一切，都仿佛被一股蛮横力量撕得粉碎。
　　就连重桓与庄生所在的地方都迅速陷落！
　　“庄生！”
　　重桓掰过庄生的身子，看见他正脸的刹那，重桓几乎要以为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庄生，而是箫梦。
　　清秀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如深渊，牙齿咬破嘴唇，蜿蜒的血液淌过下颚，浸染了白衣。
　　“羡儿……”
　　重桓不可置信地轻声唤道，满目怜惜。
　　手抬起又放下，想触碰面前的这人，又唯恐他会如烟尘一触即散。
　　惊回崩坏的速度加剧，连包裹着二人的结界都有了道道裂缝。
　　庄生脸色也愈发苍白，几近透明，青色经络都清晰可见。
　　重桓环顾四周，宛如炼狱，再不离开，怕是要永远困于这片炼狱之中。
　　他不舍地闭上眼，指尖凝聚一点星光，指向庄生的眉间。
　　“破！”
　　庄生猛然苏醒，明亮的灯光提醒着他已经离开了那片灰暗梦境。
　　透过衣料传入的冰凉温度让他意识到自己还被那个冷血怪物抱着，庄生登时从重桓怀里蹿出去，警惕地看着重桓。
　　“你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吗？”重桓面上表现得毫不在乎庄生对他的戒备。
　　庄生被他问的一愣，缓缓摇头，茫然道：“我只记得看到太阳倒在地上的时候，我很难过……应该说是非常难过？”说着，他的眼神里忽然被震惊充斥，“我当时居然想……想毁掉那个世界……”
　　那种丑恶肮脏不见光明的世界，还不如毁灭罢了。
　　这个想法一浮现在庄生的脑海，他便被自己吓到了。他从小到大热爱着这个世界与世人，始终认为人性本善。罪恶，一定会被正义剿灭，而好人，一定会有好报。
　　而在见到那对母女受尽折磨，离希望只差一步之遥，却终究无法到达时。
　　他竟憎恶起了这个世界。
　　正义？善良？光明？美好？
　　他坚信的一切仿佛成了笑话。
　　毁灭吧，都毁灭吧！
　　“……那个梦境确实被毁掉了。”重桓神色深沉。
　　庄生眼里的震惊更重：“不是只有梦境的主人才可以控制梦境吗？”
　　“……”
　　良久，重桓才下定决心开口道：“其实还有一种人可以控制梦境，或者说是控制惊回。”
　　“谁？”
　　“巫族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