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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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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的上午仿佛根本不能称之为上午,太阳很勤劳地早就挂在那里,卖力地灼烤着早已滚烫的大地,隔着鞋底都能感受到灼人的温度。
叽叽喳喳地话语充斥着原本还算安静的校园,蓝天下一群“花花绿绿”的未来花朵,正不嫌热地挤在校门口那一方土地上,对着公告栏指手画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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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德一中校门口。
“喂,哎呦,苏哥,你起床了没啊?我这怎么没见你人呢?”站在门口一个少年说完四处张望,又用手挡了挡毒人的太阳。
“我已经在班里了。”电话那头传来和炎热夏季并不相配的声音。
薛行哲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又把卷上去又掉下来你的T恤袖子胡乱往上卷了卷,视线穿过人群看了看被挡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的分班表。
“你在几班啊?我现在过去。”边说边用另一个手隔开了书包与身体的距离,书包背面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薛行哲不打算往人群里挤了,开学第一天没必要这么给自己找罪受,谁知道日后的日子会不会比这更难受。
“二班。”苏又生并不打算问对方为什么可以不管分班表强行跟他在一个教室里上课,他爸是年级主任,这还有什么好问的。
薛行哲一路顺着路边踩着细细碎碎的阴凉走到教学楼门口,顺着教室按着门牌号挨个找,口里还念叨着“高二二班,高二二班。”
他眼睛突然一亮,不太讲究地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顺着额头滴下的汗,推开了门。
“苏哥!”听到这声突如其来的破了音的叫唤,陈鹤九往身后稍侧目了一下。分班表他当然看到了,他们班第一,那个差一个名次进重点班的人。
他之前听说过苏又生,大家对他的形容就是“玛丽苏电视剧里才会经常出现的高冷男神学霸”,不过好像他人缘倒是很好,人也很低调。
陈鹤九坐在了一个正在扎丸子头的女生旁边,但人家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他摸摸下巴,心里略微惆怅地想到:不该啊,我难道不该魅力十足,一出场能撂倒一个连的苏又生,让漂亮姑娘都拜倒在我的石榴裤下吗?
他又偏头看了看倒数第二排的苏又生,心里不禁暗暗发酸:怎么现在女生都喜欢那样的小白脸?
看到旁边的丸子头满意地把镜子放下,刚准备提起他“彬彬有礼”的笑容,一个老头儿就进来了。
其实也算不上老头,五十多岁,也可能六十多岁,毕竟教师这个高危易老职业,就算面对面看他个把小时,你也很难准确判断这个人到底已经为祖国的未来奉献了多少爱了。
“我是你们的班主任,他们之前的学生呢,都叫我老王。”老王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往上推了推眼镜。
不是装出来的,从他稍向上的眉眼能看出他应该是常年保持这个和蔼可亲的表情。
“但我可是个正经人啊。”底下哄堂大笑,陈鹤九跟着笑了笑。窗外的热浪顺着窗户透了进来,化成闷热的气息,和呜呜的风扇声缴作一起,让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我们之后就是一个家里的人了,至少在你们翅膀彻底硬了之前,这个家你们还得住两年。关上门,都是家里人,近亲可不能谈恋爱,更不能动手,这些基本道理你们肯定很明白,说不定比我这个老头还明白。”老王边说边用手指点着。
旁边丸子头女生笑到被自己呛到狠狠地锤了锤自己的后背,陈鹤九不慌不忙地拧开她的水杯递给她,还颇为关心地说了一声:“小心点儿。”
苏又生看着这无比自然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心里忍不住给对方穿了个小鞋,现在立德真是什么人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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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明显偏向女生,排座位的时候,无论成绩如何,女生坐在前两排,男生坐后四排。
理科班女生本来就不多,更是要把她们放到离知识更近的地方接受雨露。
“老师,我能不能换个人一起坐。”陈鹤九人还没坐下就开始反抗。
他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苏又生,他才不想和只是单纯凭天生脑子聪明杀进年级前五十一点儿不知道什么叫努力的人一起共度两年的艰苦学习生活,他心里莫名燃起一阵为了正义献身的英雄劲儿。
其实事实上说白了就是因为比人努力还考不过人家觉得生气,怕以后人随便考考的成绩能高出他一整科觉得丢人罢了。
还有......还有一些其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没法开口的原因。
苏又生没说什么,继续看着他手里的书,心里却想踹飞旁边这个说话阴阳怪气的傻逼。
整天瞎撩小姑娘没什么正形嘴里没一句正经的话横着看竖着看斜看着正着看倒着看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的流氓还好意思拒绝跟他坐在一起?很好,那快换吧。也不知道是谁更解脱。
教室里的风扇因为一个假期长时间不开已经有了积灰,猛然打开吹得教室里到处尘土飞扬。
老王见过的奇奇怪怪的学生多的数都数不过来,经历的乱七八糟的事儿也可不是说着玩儿的。教龄比这些小崽子年龄都大,不慌不忙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可我看人家刘露也不想跟你坐在一起啊。”
陈鹤九张了张口,愣了一下,好像有千言万语堆在胸口,深吸了一口气,乖乖坐下了。苏又生心里没由头地飘过一阵暗爽。
陈鹤九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书里拿出了一本封面崭新却已经被翻厚了一倍的语文课本,随手翻开一页,思绪早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让我跟这木头坐在最后一排,不是女生也就算了,我跟块木头坐一起干什么?这木头能干嘛?取暖吗?大夏天烧什么木头?陈鹤九突然脑补了苏又生在烈火中挣扎的样子,“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苏又生边擦桌子上的灰尘,边稍稍侧头用余光看了看他桌上半小时没翻过的书,便说道:“看个六国论都能开心成这样?”你可真不是一般人。
陈鹤九回过神来,收起了略显智障的笑容,直了直身子,理不直气也壮地说道:“为了今天生活在安定富足的快乐时代高兴,不行吗?”
苏又生无语,没再看他也不想再理他。
办公室里吹着刚刚才安了没多久的空调,老王喝了一口用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茶杯泡的茶水,倚在办公桌旁边,说道:“刚开学事儿就是多,特别是这刚分完班。这个大大小小的会啊真是开都开不完。好不容易开完了,又得去给这帮兔崽子开班会,这可真是糟蹋我这一把骨头了。”
“哈哈哈哈哈,王老师真是辛苦了,我这课都还没备完呢,别忘了给我找一个靠谱的语文课代表啊!”
“李老师你看你这话说的,难道我们别的科就用不着靠谱的课代表了?”
“为人师表的,你们快别幸灾乐祸了,好歹也共事了这么多年了,就会在这儿拿我找乐子。”
老王摆了摆手,顺手拿起桌子上的资料,“行了,我去开班会了,这把年纪了,带完他们高考完啊我是不干了,跟一群小年轻拼体力,我是真不行喽。”
“别啊王老师,学校也是肯定不会放您的。您可是多少届学生心里的模范好老师啊,再说了,您这精力,再为祖国人才建设奋斗二十年也绝对没问题呐!”
“快别打趣我了,哎呀,是真不行了。”老王摇摇头,晃了晃手里的材料,“行了不跟你们贫了,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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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开学的晚自习没有什么事儿干,新鲜感将他们从对假期的恋恋不舍中拖拽出来,打量着周围那些之前在学校里见过或是听说过的人。四节晚自习全部用来开班会了。
窗外的景色,从万里无云的湛蓝,默默地变成了挂满晚霞的黄昏,又悄悄地的挂上了一轮安静的明月,好像还有一阵时有时无的凉风吹进来,让人心里没有白日那么烦躁。
自我介绍这种带一些羞涩而又期待的老套环节,是总也逃不掉的。特别是在老王这种老教师眼里,是绝对不能缺少的步骤,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台下一个个激烈讨论的小组。
那些因为找到同好的快乐,碰到知音的惊喜,重逢了当年匆匆离开未曾告别的同学,那些在记忆深处早已尘封却又明明清晰存在过的面孔。
这种简单而又深刻的幸福,或许人生的最后一次体验就是在这里,这个没有空调风扇飘灰只能用书手动降温、被嫌弃了无数遍的四五十平米的教室里。
“我叫李物,原来七班的,想做一名警察!”
“我叫薛行哲,我是你隔壁的,我是原来八班的,我好像之前在走廊里见过你,我对你有点印象。我想做医生!”
“啧,我还没有梦想呢,我原来十五班的,陈鹤九。”
“相声演员,苏又生。”演员?相声?
陈鹤九侧头看了一下坐在他旁边的人,看不出什么情绪,语气淡淡的,表情也淡淡的,怎么连自我介绍都这么带谱,那些说他人缘好的人是认真告诉我的,还是认真玩我的。
“相声演员?相声演员不都是喜笑颜开逗人家笑的吗?你连句话都不说。”陈鹤九晃了晃腿,开始没事儿找事,“不如换一个,比如说演个哑剧什么的,我觉得就挺适合你。”
薛行哲急了,拍了一下桌子,最后的理智让他没腾一下站起来。“我们苏哥七岁就开始学相声。练基本功,那功底是绝对一等一的好,以后一定是个名角儿。”
七岁?陈鹤九想了想他七岁在干什么,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十年前的自己,得出结论:还不知道是在哪个坑里玩泥巴,还是在哪个池塘里摸鱼,又或者在哪片林子里偷人家的苹果和梨呢。
他看了看苏又生,依旧表情淡淡的,没什么怒气,他心里隐隐哪里好像觉得不对,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只好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