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教龄人在 ...

  •   “东夷南蛮来朝,定深这些日子便多些出入皇宫吧。别总在庙里呆着,惹人闲话。”
      景笃步行于宫道,回想着刚刚那场不欢而散皇兄所言的最末一句。
      我诵我的经,修我的法,何人敢说闲言碎语。可笑。
      只可惜,这提神醒脑之夜不能寐丸今日是派不上用场了。
      昨夜下雨,现空气甚佳,景笃想,大齐,天下,若能日日这般顺遂,不是挺好。
      有风有雨,风雨后神气不变,扶摇而上,与天比高。
      “阿尼陀佛,愿永无扶桑晚景。”

      天色渐暗,黑衣少年使轻功,入摘星阁。
      摘星阁是个好地方。这地高,虽名为阁,实构架为楼。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名自此来。
      阁分七层,自下而上皆以北斗七星之讳称。
      一层天枢,二层天璇,三层天玑,四层天权,五层玉衡,六层开阳,七层摇光。
      每层各有“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十间房。一房配一星卫与一星奴。
      星卫负责粗重活计,星奴负责端茶递水。不该听的事,不该说的话,他们一概不会搭理。
      摘星阁最安全,这里是达官贵人密谈的最佳场所。因为阁主只要钱,只喜欢钱。
      那人便是常明晌,京城里名气响当当的黑心商家。
      明明已经富甲一方,却总孜孜不倦,在发家致富路上驾马奔腾。
      对此何祈只有四字评价,脑子进水。
      他依旧赤脚而行,破窗而入,果然是孰能生巧,少年不走寻常路。
      摇光人字房。
      此间位七层,极高,人字房面京城方向,在这里,总能赏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何祈褪去黑衣,少年不过十八岁,眉眼间仍有稚嫩之气,可却是个真男子的身子。
      自七岁至今,当赏金刺客十一年,流了许多血,伤口结过痂,痂也撕过,一次又一次,背上不太好看。
      何祈想起今日那个戴着斗笠的雇主。
      面色乌青,印堂发紫,一看就是个短命鬼,保准活不到明年。
      少年换了身干净衣服,散下了头发。
      他的眼睛深邃,瞳间杂了点棕色,让人觉得他难以揣测。
      这样一双眼睛给人的印象太深,按理说不太符合他的职业身份,但恰恰是这双眼睛,无声无息地解决了很多人,完成了很多事。
      屠皇庙啊,那是大单呢。
      何祈坐在流云木窗边,借着小望镜看着下面两个官家子弟为了一个男妓子而大打出手。
      那个短命鬼里头的官袍应为降蓝,官不小,赏金屠喜雨庙啊,可不太明智。
      那俩官家子弟打得难舍难分,二人的侍从皆缩着尾巴不敢出头,旁边的妓子拢着衣裳,不停地叫唤着。
      “看人打架就看,没事瞎嚷嚷什么,破坏气氛。”
      一颗葡萄自楼上疾驰而下,好准不准地在男妓的头上开了个花,晕。
      “这下安静了。”
      这喜雨表面上是皇庙,为大齐历代皇帝祈福颂佑,可里头自住持僧到一个炊火僧,无一不是声名赫赫的教龄人。
      要么就是那短命鬼脑筋和他的命一样短,要么就是今晚,喜雨里的人,比较好杀。
      这么说来,建京是来了拨新势力了。
      这势力和皇家对着干,而且有钱,对建京地下勾当还清楚,在朝里也有人。
      挺有意思的。
      何祈扯了颗葡萄,放进嘴里,果然,暗颜色的水果都好吃,而且酸。
      楼下二位仁兄打得正酣,高个子的忽然转身,瞧这美人晕倒在地,瞬间二人双双失了再战一局的欲望,撇下男妓坐辇归家。
      何祈弯了弯嘴唇,人啊,特别是建京男人,都一个货色。
      何祈收了小望镜,抄起一块湿布就开始擦脚。他的脚在男性里算小,以前有人和他说过,他生的这双脚,用来练轻功再好不过。
      少年不穿鞋,永远赤着脚,就跟不会痛一样。
      他有些不太用心。
      他心里藏着事。
      那和尚还在喜雨,怎么办,去不去。

      景笃坐于禅房中,墙上供着他从未见过一面的父皇和母后的画像。
      “父皇,皇兄今日把我叫了去,他要我把教龄交出去,我没从。您觉得我做得对吗?”
      景笃细细地端详着画上的人像,等了许久。
      “您当初把教龄军给儿臣,究竟是为了什么?”
      回答他的终是无声。
      “住持,晚祷该开始了,他们都在等你。”近纯知道景笃回来的时候心里不太舒服。别看他永远眯着眼睛,跟能笑出花似的,其实暗地里保不齐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把自己关在禅房里一个下午,皇帝跟你说什么了都。
      “好,我就来.”

      “’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今日颂《华严经》。”景笃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倒甚是好听。
      “那什么,你没事吧。”近纯僧递给他犍稚,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
      “本僧好极了,就是没吃饭,饿得慌。”
      “那要不您先下去吃两口,我来。”
      景笃矛盾了一会儿,”算了,干完再吃吧,饿不死的。”
      “......倔驴。”

      景笃跪在跪垫上,颂华严。
      “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
      十载教龄兵,不求封官荫子,不求荣誉名望,不求往后余生,甚至不求能活到明日。
      纵为夏日蜉蝣,只活一日,便是一日。
      纵是夏花,也有美丽的时刻。
      不该,不值。
      很应该,很值得。
      因为身为教龄,就要配得上它的名字。
      这些,没人教他。一切都由自己摸索。

      犍稚一声又一声,却被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扰了。
      “景帅,在下黄归,很荣幸今日得窥景帅真颜。”
      一男子身穿暗蓝色短衣,自黑夜而降。
      来者看上去约二十来岁,身材高挑,腰间配一刀,刀鞘甚是浮夸,雕龙纹凤的,算个市井风流。
      景笃不停敲木鱼的手,众僧依旧颂他们的经。
      喜雨就是这样,以军规行庙事。
      头儿没下命令,当然是接着诵经,而且要诵得更整齐些。这是正军威。

      “阁下前来就是一赏本僧的美貌,看完了,就该回去,喜雨不留无关人等。”
      景笃声音没什么起伏。
      黄归慢慢抽出刀,借着月光仔细地端详了刀身一会儿。
      “在下倾慕景帅已久,可奈何有人出了重金要在下干这一单,实在是,对不住了。”
      黄归言罢,当归刀便如疾风般砍来,刀风如刺,锋芒无处不在。
      “扰我佛者,归西。”景笃抬眼一看近纯僧,眼里是当年的凉血。
      喝酒的僧,永不是僧。
      近纯点头,以住持杖为器,正面迎敌。
      黄归终是轻敌,纵当归刀多么锋利,刀风多么凛冽,都敌不过一个茶水僧手里的八尺杖。
      杖长八尺,重八十,材为玄铁石,锻者,大齐第一工匠万流一,历时,十年,持者,定深僧,用者,近纯。
      近纯僧,入佛门前有军职,擅以铁杖杀敌,棍棒锤戬,只要趁手,无论长短,无论材质,皆可见血,夺命。

      “近纯,送客。”景笃闭上双眼,一个个的,来的人挺多啊。
      “是。”
      近纯僧一记挥舞,眨眼间,黄归之刀飞落。
      打人飞刀,是大羞辱。
      黄归站定,看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僧人,又瞧了瞧里面那个从头到尾一直跪着没起过身的背影,心里极度生气。
      六个月了,自从被那个小孩夺去榜首的位子至今,他还没干过一单大的。
      在别人眼里,他掉价了。
      不是第一,被抢生意,受一个和尚羞辱,这半年来,过得有些窝囊。
      黄归扯着步子,捡起了当归刀,听着满堂的华严经,觉得烦。
      “第一回合,你赢。第二回合,开始。”
      话音刚落,数十名黑衣人皆自天而落。

      “这么多人,藏挺累的吧。”景笃停下敲木鱼的动作,向佛祖行了三拜礼,缓缓起身,“周围除了照月庵,其他的都除净了,是吗?”
      黄归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见了景笃的样子,突然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
      “景帅果然料事如神,不愧黄某仰慕景帅多年。”
      “胡言乱语!”近纯最是瞧不得别人浪子轻薄的样子,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衰样。
      “死了多少人?”
      “好说,除了照月庵我们尚得罪不起几剂蒙汗药药晕了外,周围大大小小的人家,加起来,大概有四十多人吧。”
      黄归得意洋洋,身后一个黑衣人补充了句,“黄侠,共四十五。”
      景笃静静扫视满堂,诵经之声不息。

      “你谁都得罪不起。”景笃褪下厚重的莲花外袍,向佛祖鞠了一躬,“我佛慈悲。”
      “教龄听令,一刻钟,一个不留。”
      景笃低低沉沉的声音刚出,跪着的喜雨僧皆起。
      扫地僧陈时,为前教龄步兵校。
      火工僧王昌,为前教龄中垒校。
      知客僧路都行,为前教龄越骑校。
      都在呢,在就干吧。

      喜雨庙连门僧在内二十人,皆为前大齐四方教龄军肱骨,距嘉庆一战六年,重拾兵刃,当奏新歌。

      “说吧,谁雇的你。”院外教龄仍在打斗,院里,景笃已经绑了黄归。
      这绑人的手艺,他十分精通,保准死也解不开。
      “景帅这不就为难在下了,收人钱财当尽心办事,出卖了雇主,我们以后怎么在道上混。”
      “你们,没以后了。”景笃拿起当归刀鞘,对着刀铭细细地端详,“当归,归去何处?”
      “景帅树大招风,纵是避到这偏远庙中也终难逃猜忌,黄归归去何处不重要,重要的是,景帅以后该归入何处,当归何人?”
      景笃微微一笑,桃花眼就更显璀璨,“真有趣,看得挺清,给人家当打手真是可惜了。”
      黄归身上有八尺杖留下的伤,此时又被绑着,确实狼狈。
      他抬头看看背对着他的景笃,有些羞恼。
      只见景笃宣了声法号,低低沉沉的声音入耳,“我归何处,又与你何干。”

      “报景帅,刺客共三十四,皆已就地扑杀。”路都行像以往一样,战后报备战况。
      “一刻不到,长进了,都练挺勤。”景笃拍了拍路都行的肩膀,毫不吝啬地给了个笑容,末地又把莲花外袍穿上,向佛鞠三。
      “近纯,换身干净衣服,带大伙接着做晚课。陈时,带几个人把地上收拾一下。”
      “那你干嘛?”近纯十分不羁地褪下外衣,拿着条湿布就擦起脸来。
      “问话去。“景笃整了整衣服,瞧了近纯一眼,“到里头擦去,别冲撞着佛祖。”
      近纯瞧景笃的脸色愈发不好,心想那群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卡着阎王生气时来,这不是看着茅坑还争着往里跳。唉,我佛慈悲。

      “第二回合,我胜。第三回合,开始。”
      景笃居高望下,“你是刺客,赏金刺客吗?你们是不是有个赏金榜,你排老几?”
      黄归脸色一变,“□□上的也懂?”
      “略知一二,我听下面的人说,榜首是个小孩,不过十几岁大,刚来建京就把你五年的战绩给刷了?”
      “狼崽子!”
      黄归被刺中心头事,气恼十分,“那就是个舔血大的狼崽子,没人教养的狼崽子!”
      “所以,你就被一个你自认为不堪的孩子,给败了?”
      景笃抽出一把剑,剑身为玄铁,万流一铸的第一把剑,名为丹若。
      丹若,也就是石榴花,他喜欢。
      一剑横于黄归颈边,“谁派你来的?”
      “反正你活不过今日,说了,我许是可以替你打那小孩一顿出出气,不说,你就这样走黄泉吧。”
      黄归抱着当归刀,看着面前那张好看的脸,原来站在高处是这个样子。
      他黄归不过是个半路出家的毛小子而已,当年县里闹饥荒,死了很多人,他为了谋生,一个人带着当归刀就出来了。
      到底是他好运气,拜了个厉害师傅,做上了赏金刺客。
      到建京的第二年他就有钱给当归配个好点的刀鞘了。
      只是没想到,自己有了钱,有了地位,一辈子不愁吃喝,再也不用怕荒灾,却永远没法高兴。
      嫉妒死,嫉妒死何祈。
      明明那么小,怎么力气那么大,跟永远杀不死似的。
      爹把当归给他的时候,说要让他用这把刀去匡扶正义,没想到,现在这刀却被他用来当杀人的利器。
      没意思,都挺没意思。
      “景帅,黄归还是有自己的规矩的,希望景帅能用当归送我上路,黄归怕一个人走到十八层地狱会寂寞。”
      景笃眯了眯眼睛,盯着黄归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遂你的愿,也省脏了我的剑。”

      “什么人,出来!”
      何祈躲在暗处,观摩了许久,被这一大嗓子喊的差点给摔着了。
      ......吞......
      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有人给他强行喂了个什么玩意。
      何祈冒着力气硬睁开眼睛,一双笑着的桃花眼入了眸。
      怎么......躲在这都能被发现。
      厚重的声音带着戏谑的语气,在他脑中里扔了个炸弹,“小孩,偷看我呀。”
      哼,谁看你了,自作多情。
      “你给我吃了什么?”何祈赤着脚,发丝因刚才的挣扎而变得有些凌乱。
      景笃摸了摸下巴,又笑了,“小孩,这是毒,吃下去包准脚底生疮,穿肠烂肚,死不瞑目。”
      何祈扶了扶额,这人说瞎话永远不打草稿。
      只是,真不记得我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