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繁华》木子走戉

5、终登庙堂高

　　“父皇曾不止一次的与我提起过皇叔，称赞您文韬武略、才华横溢，不论将来入了谁家的朝堂都会是百姓之福。皇叔临危受任，承了这摄政的头衔，想来父皇心中定是十分欢喜的”珣若涵跪在帝后灵柩前，将手中的黄纸一张张送入火盆。“且不论父皇临终前的交待，单说皇叔于我的救命大恩，在我这心里头便只应存着千般感激万般信任……可我毕竟还是大珣新帝，还得顾着大珣百姓的性命，我与皇叔相处不过数日……”她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但可以听出掩藏不住的浓浓鼻音。
　　“陛下问便是了” 楚意尘跪在珣若涵的右手边，静静的看着帝后的牌位。
　　“皇叔既如此爽快我也不再扭捏了，侄女却有两个疑问想皇叔为我解答”珣若涵侧过头眉头微皱的看着楚意尘：“皇叔乃天琉丞相之孙又有如此才学，为何这许多年竟都未在天琉入仕？天琉国都距此地路途遥远，皇叔又是如何能在这紧要关头及时赶到的？”
　　“臣的身世想必陛下也是听过的，臣的生父的确是大珣人。臣之前拒陛下好意不愿入大珣为官是因着不愿负了外公的养育之恩做那不孝之人，可若入了天琉朝堂又岂保哪一天不会与生父为敌？外公时常教导我，无论孰是孰非那都是上一代的事，毕竟血浓于水，就算不能与他做寻常父子，至少也不能成了仇敌。”楚意尘将目光从帝后的牌位上移开，与女帝对视：“至于洪王之事，臣也是中元当日才知晓的。那时臣正在离京不远处的寄傲山庄会友，听闻庄中采购之人与人议论，说近日京城之中的诸多客栈皆都客满，大街小巷也多出了许多摊贩，那人去其中一个摊贩处问价发现其并无心买卖且手心茧纹清晰可见，实在怪异的很。臣又想每到中元节洪王必然进京，深感其中蹊跷。便一面以飞鸽入京希望可警醒于先帝，一面又向寄傲山庄借了人向京城赶来。如今看来那飞鸽定是被截了下来。”
　　从楚意尘答话开始，珣若涵的眼睛就再没从他的脸上移开，甚至连眨动都没有。她细细的观察着楚意尘的神色，认真的辨认他每一句话的语气，生怕从中捕捉到一星半点的虚假和敷衍。幸好，幸好他是那般的诚恳，幸好她还有一个可以全心托付之人。
　　楚意尘眼见珣若涵的表情从提问时的冷峻担忧，到听他回复时的迟疑忐忑，再到最后的热泪盈眶。女帝又如何，也不过只是个将将十一岁的女孩儿罢了，他能想象得到她的恐惧。
　　楚意尘深深叹了口气，随即挪动膝盖，想要转身安慰一下这个刚刚失了双亲的女孩儿。
　　未曾想女孩儿却快他一步将身体转向他。
　　珣若涵对着跪于先帝后灵柩前的楚意尘结结实实的行了个叩拜大礼，惊得楚意尘赶忙去扶。
　　“之前那一礼是为了安父皇的心，今日这一拜才是我珣若涵从心里承了您的恩”珣若涵并未理会楚意尘的搀扶，依旧扣伏于地：“父皇母后在上，从今往后，您便是珣若涵最为信赖之人，若涵定会敬您信您……只要皇叔不负大珣，朕定不负皇叔！”
　　“陛下折煞臣了！”见实在扶不起，楚意尘只好也回了个叩拜大礼。
　　“既已开诚布公，若涵希望从今往后你我二人之间便不再有难言之事”珣若涵直起身子抹了把眼泪，复又将楚意尘扶了起来。
　　“臣与陛下定无隐瞒”楚意尘拱手又施一礼。
　　“那皇叔觉得洪王该如何处置？”珣若涵问道。
　　“陛下想要如何处置？”楚意尘直起身子反问道。
　　“自是想要扒其皮抽其筋、将其党羽连根拔起！可……”珣若涵咬紧了牙关。
　　“可洪王既能将数百死士分批安置于京都数日，又能将防守严密的皇宫控于股掌之中，如此不动声色的发起宫变，绝非几个旧部和一位羽林军统领能力之所及。朝堂上的利益牵扯、世家间的盘根错节，又缝帝后遇难陛下初登大宝之际，若此事下令严查到底……”楚意尘停了停，似是在思量之后的话该如何说出口来。
　　“怕是我大珣的江山便要塌了……”珣若涵微扬起嘴角低喃道。
　　国家刚刚遭逢巨变，她又是以女儿之身十一岁之龄强登大宝，身边更是除了这个在大珣毫无根基的摄政王之外连个可信之人都没有，这样的朝堂哪还经得起半点动荡。这种情况下她就算心中再恨也不得不快刀斩乱麻尽快了解了此事。
　　广昌十三年七月二十，大珣女帝珣若涵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手刃叛佞珣洪于泰安殿内。洪王府上下一百三十二口全部午门斩首，珣洪生母王氏赐白绫三尺。至此洪王谋反案彻底告结。
　　“这小妮子不简单呐”身着黑衣的男子毫无形象的瘫在椅子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
　　“打出生起就被立了太女，各方势力眼皮子底下长到这么大，还能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不成”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楚意尘是十分瞧不上的：“好歹是在宫里就不能坐得端正些”。
　　“江湖出身自是比不得你们这些官宦家里的”黑衣男子倒也不生气，继续啃着手中的苹果：“这宫里的果子也不咋地，还不如我家山后的香甜”。
　　“你家的果子的确不俗，要我说若是哪天寄傲山庄金盆洗手了，改成个果园子定也会经营得风生水起”楚意尘抿了口茶不经意道。
　　“光一个寄傲山庄金盆洗手算得了什么，整个江湖都覆灭了才是趁得了楚公子的心意吧”黑衣男子扭头吐掉了口中的苹果碎：“‘呸’，怎么跟嚼柴火似的这般拉口！”
　　“官家的东□□孤兄向来是瞧不上的”这人与他之间一向没有客套二字，楚意尘早已习惯。
　　被楚意尘称作独孤兄的黑衣男子正是武林第一庄寄傲山庄的少庄主独孤浩然，也是中元那日与他一同救下珣若涵之人。
　　“既知道我瞧不上，你不是也应下了”独孤浩然没好气的瞪着楚意尘：“本想着做一回济世的神佛，也算免得了一场不必要的争乱，没成想倒还给江湖安了个隐患”。
　　“当日的情形独孤兄是看在眼里的，那般境况，怎容小弟拒绝”楚意尘看着独孤浩然的眼睛里满是无奈。
　　“你若不想，谁能勉强”独孤浩然的表情难得的严肃。
　　“独孤兄知我”楚意尘见他如此便也不再绷着，他笑道。
　　“打从认识你的那天起我便想着，这小子若是入了江湖定是江湖与百姓之福，可若是入了朝堂虽也是百姓之福却定会成了我江湖之祸。江湖散人、庙堂棋手，你终究还是选了后者……江湖之中无拘无束、锄强扶弱、快意恩仇，怎的就让你那般瞧不上眼？”独孤浩然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前倾紧紧盯着楚意尘的眼睛问道。
　　“置身于礼法之外的无拘无束本不该存于世间，除了律法没人有权力定人生死。小弟以为江湖之人造不出盛世，盛世之中也不该有江湖”楚意尘正视着独孤浩然的眼睛：“再者，若江湖真的如你说的那般好，你又如何会那般痛快的将借人给我……说到底，独孤兄不也觉得摘果子比摘人头安乐吗？”。
　　“当日你跟我借人进京之时我问的话你可记得？”
　　“独孤兄问小弟，所行之事可会令你日后悔恨断肠”
　　“你当时又是如何回答的？”
　　“行广慧苍生之事，怎会结断肠之悔”即便到了此时，楚意尘亦回答的十分笃定。
　　见楚意尘应的如此郑重，独孤浩然的心也静了不少：“你既如此说，我若再追问就显得矫情了。你怎么折腾我不管，但只一点你得应我。”
　　“独孤兄请讲”
　　独孤浩然复又瘫倒回椅中，双手交叠于脑后道：“我家后山的果子你可动不得，搞不好到时我一家老小就得指着它吃饭了”
　　“那是自然”楚意尘笑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小女帝可比我想象中鬼多了。一个半大的女娃娃打蜜罐里泡大的，能经过什么事儿，遇着这么大的变故竟也扛住了；自小千人宠万人捧的皇太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对着个臣子，说跪便跪了；一个失了至亲的大苦主，本应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的大案子，说断便也寥寥草草的断了。成日里对着些个都有可能是自己杀父弑母仇人的大臣们，还能如无事发生般该干嘛干嘛……楚意尘，你都不觉得瘆得慌吗？”
　　“作为一个帝王，她若何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我才该头疼吧”
　　“你就嘴硬吧，早晚有你吃瘪的一天，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独孤浩然最烦的就是楚意尘那副云淡风轻的鬼样子。
　　“真有那么一天，我就给你种果子去”楚意尘哪能不知道老友担心的是什么，可有些事总是要有人做的。
　　“我家庙小，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独孤浩然闭着眼睛不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