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再拜天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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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
这天，周芷若起了个清早。
她打了一盆热水，用汗巾热敷嘴唇以去除那因干裂而翘起的死皮。
待到洗漱完好，她拧干了汗巾将其搭在架子上，正打算将面盆拿出屋外倒干净，忽然一阵沸意涌上心口，她来不及运功压制，一口恶血喷了出来，一点点血污在刚拧干的素白巾面上晕开，像金顶盛开的梅。
这是我该的，她想。
“掌门！”
屋外守候的小弟子从窗户见到此番情景，也顾不得师傅师伯的严令，赶忙进屋照看。
“没什么大碍，不必在意”
她以指腹抹去唇角的血渍，令那惨白的唇瓣多了几分血色。
“掌门，你受了几位师伯的四象掌，怎会无事……”
“今天这日子，也是巧了”
她喃喃自语，没有搭理小弟子的关切，迳自坐在案前对着铜镜梳妆打扮。
她一向喜素，极少沾染脂粉，今日却大为相反，粉白黛黑，加施芳泽。小弟子瞧她面上只剩唇色淡然，更显那眉间的一点朱砂炽灼惹眼，她知是妆台少了什么，便掏出了自己私下珍藏的唇脂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谢谢你”
周芷若接过那只小瓷盒，取了一抹嫣红点在唇上，闭唇一抿，明艳乍现。这幅美艳动人的模样令小弟子看晃了眼，竟觉得有些似曾相识，那是当年在濠州……
周芷若梳妆完毕，迈出屋子，便朝后山的小径走去。
“掌门为何走后山”小弟子回过神来，连忙追了出去。
“我一个违叛师门之人，有何颜面从峨嵋的大门离开？”周芷若顿了顿，想必小弟子仍不知情，又道，“今后峨嵋掌门便是静玄师姊，你不必再称呼我为掌门，我知你几位师伯让你看守着我，如今我要下山，你便守好这最后一程，随我至后山山门罢”
从后山下山的蹊径乃由祖师爷所辟，极少为外人所知，路径深幽却又直简，比正门上山的道路好走许多，只是周芷若每行三步便朝着金顶的方向一跪，再下五阶一拜，七步亦是一叩首，如此循序，待到后山山门时已是正午时分，艳阳高照。小弟子一路跟着跪拜，此时已是汗流浃背，而周芷若身怀绝学，一番劳苦自是不在话下。
“你这小家伙，倒是学得有模有样”她递了一张手帕予以小弟子，“只是，以后千万别学我…多听你师傅、师伯们的话，不要做有损峨嵋声名的事，知道么”
这是她最后一次对峨嵋弟子说教了，更重的训导，她不忍心道出。
“是，掌门”
“我已不再是你们的掌门……”
“掌门！”
忽而声声呼唤从两侧传来，原来是静玄带着一众弟子在灌木丛中待候多时，见周芷若来到山门前，便自觉列队相迎。
“芷若师妹，你要走了，我们几个做师姊的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把长剑不嫌弃你便拿去使罢”
“还有这些簪子你以后也会用得上”
“这是静空、静惠为你绣的衣袍，连着这些针线你也一起带着”
此番情景惹得周芷若眼眶湿润，她仰头长叹，满腔愧怍之情难以言表。她抱着众人递来的物什哽咽了半晌，才最终挤出一句“多谢各位师姊”。
“掌门，还有呢”
只见贝锦仪从远处牵来一匹骏马，那匹骏马似乎野性难驯，不停地拉拽着缰绳想要立刻扬尘起航。
只听贝锦仪大声宣告：“峨嵋派掌门人周芷若遗失本门秘籍，已以门规处置，现下依旧不知悔改，遂逐出本门，彰显清明——”
周芷若抱拳再谢，道：“各位师姊，多谢了，芷若就此别过！”
她知道时候不早，心下一狠，跃上马背，抽出那件新绣成的衣袍披在身上，一时间马蹄高跃，纷尘激荡，红裳烈烈，灼目无比。
小弟子挤在人群中瞧她离去的丽影失了神，口中念念有词，自问：
孤标傲世偕谁隐？
【寻梅】
赵敏被反束双手，押于街市。镇上多栽梅树，只是时节未到，枝桠未染红意，赵敏对周围的谩骂声充耳不闻，只是猜想这些梅树届时开的是玉蝶梅还是朱砂梅。
朱砂梅，朱砂。想到这，赵敏有些怅然，感叹自己等不来花开，也再见不着那眉间的一点朱砂了。她浑然不觉自己已步上了刑台，只待押送她的官兵一脚蹬在她的腿腹上使她双膝落地，一阵剧痛才把她磕回了现实。
她眯起双眼瞧了一眼背后的官兵，嗤之以鼻。
“你这鞑子妖女，死到临头还装强硬”
“这位差大哥，难道我扮成娇弱女子就能免死不成？”赵敏忽又眨了眨眼睛，双目水灵，可相比平常却然少了几分生气。
那官差确实信了她那红颜祸水的本事，扭过头不再看她，抱拳向早已落座的监斩官请示：
“大人，午时已到”
台下的监斩官点了点头，取出令签正准备掷出——
“且慢！”
只见一袭红裳策马而来，直叫围观的人群慌忙作散。
那人轻跃下马，风姿清雅，步步生莲，几步作近，监斩官便认出这是峨嵋掌门周芷若！
“周掌门，今日妖女伏诛，我想你定不会错过这件为民除害的大好喜事。”
这监斩官也是明教出身，周芷若今日粉黛艳丽，一身红衣，令他回想起当年在濠州，明教前教主罢婚，随妖女赵敏弃周芷若而去的情景，可谓精彩万分，以至于今日仍是历历在目。
周芷若读出他语气中的暗讽调笑，却也不多理会，只道：“今日确有一番喜事，如此，还请大人容我同她说几句话”
不等监斩官回允，周芷若朝着行刑台走去。
赵敏见心心念念之人到来，内心是江海翻腾，而表面却是在四周盼望好戏的嘈嚷声中沉默不语。
周芷若也没有先开口，而是跪在地上从包袱中取出一个酒壶、两只杯子，迳自斟酒。
赵敏见她半晌不语，论强硬，到底是拗不过她，便望着她那抹朱砂幽然松口，道：“一样花开为底迟？”
只见周芷若举起两杯酒，抬眸轻笑道：“嫌我来晚了？无妨，接下来的话，你要好好听着”
“第一杯，是你设计困峨嵋，害我恩师坠塔，而我杀蛛儿盗宝刀，诬陷你为凶手，两两相抵，清了”
赵敏以为周芷若这是要与她对饮作别，心里一紧，匆匆饮下递来的清酒，感觉口中甚苦，心中更是万分涩涩。
“第二杯，是那日玄冥二老逼我交出九阴真经，我根基不稳中了他们的玄冥神掌，你下令阻他们杀我，又不顾自己内力薄弱为我疗伤反而被我体内的九阴内力倒输了寒毒……”
赵敏苦笑，道：“小事，不足挂齿。周姑娘你知道的，我也借机从你身上盗走了九阴真经和武穆遗书”
“所以两清了”
两杯清酒下肚，赵敏倒是淡然了许多，临别之际能与心念之人对饮解恩仇，何尝不是一件佳事。
“第三杯呢，我猜是我于濠州抢婚，害周姑娘不得与他人百年好合，你赐我一记九阴白骨爪使我差点一命呜呼，要清了，是不是？”赵敏转忧为喜，逗笑道。
“不是”周芷若握着酒壶的手指骨节发白，“赵敏，你欠我一场婚礼，现在你必须还给我”
“什么！？”
只见周芷若又从包袱中取出一段红线，两端缠上了两只杯子，再倒酒递于赵敏。
赵敏下唇轻颤，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周掌门，时辰已到，该说的话，你说完了罢？”
不满这声催促，周芷若抬手一挥，一针封住监斩官的哑穴，那是师姊赠的嫁妆，必定是会用上的。周围的官兵见状，即刻亮出兵刃，连楼塔上的士兵都箭在弦上，直指赵周二人！
周芷若仍是不多理会，再次抬手，便是一手的玉女簪，她武功高强，天下无人不知，那些官兵也不敢轻举妄动。
“敏敏，你听，他说吉时已到，这合卺酒，委屈你了”
周芷若再次递来酒杯，杯子边缘沾了她的唇脂，赵敏丝毫不嫌，贴着那脂印就酒饮下。
“好甜，芷若”她嘴上是这么说，可却也尝到了几分咸涩。
周芷若素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解开了身上的绳绑，赵敏身后看管的官兵正要举刀砍来，却在一刹间被一记玉女簪直穿喉颈。
“杀人了！峨嵋掌门被妖女蛊惑，动手杀人了！”人群之中传来一声惊呼，继而惊呼连连，众人四处逃窜。
“敏敏，你先走，这里交给我”
赵敏迟疑片刻，转身跃上城墙迅速脱逃。
几发飞箭离弦追去，只听周芷若抽出长剑，一声剑啸，那箭矢便成了无头苍蝇，应声落地。
监斩官运功已成，一掌拍出了那枚锁喉针，又连咳了几口污血，他清了嗓子，便对着立于刑台中央的周芷若一声大喝：“好个周芷若！”
他又想起传言当年在少室山上，同教的周颠在周芷若比试时多加戏言，引得她不免劳力分神，此时他在暗处备足了强弓力弩，又有原来明教五行旗众为他所用，他再效仿周颠言语激她分神，纵使她武功盖世，也少有胜算。
“周芷若，你的小情人大难当头便逃得无影无踪，你为她犯下如此大罪，值不值？”
周芷若听他所言，便跃下台来，一日当中，午时乃是阳气最盛之时，而此时周芷若发髻松脱，墨发纷飞，举头望天，好似她引得天地乌云蔽日，飞沙走石一般。
“她欠我的，我让她还清了，你们欠她的，我定代她讨回来！”
周芷若并未张口，然而这一字一句，阴森可怖，如利爪一般刻在众人的心头，使之脑涨欲裂，心颤欲破。监斩官这才意识到不妙，原来周芷若早已练成了九阴真经上篇的功法，此时她使的“鬼狱阴风”乃是篇末的大成武功，其威力可想而知。
强弩之末弦亦有声，监斩官再道：“周芷若，纵然你武功高强，你也没有三头六臂去抵挡上千上万的兵马！”
他掏出五行旗下令围攻，瞧见仅有几丝光线穿过乌云照来，点亮了他手中旌旗中央绣着的“明”字，他失声大笑，笑那面旌旗渐沾血污，笑自己有力抵抗，无力回天！
几刻过后，天地清静，周芷若一人立于天地间，红裳依旧，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忽然跪在地上猛吐鲜血。昨日为离师门，她承受了叛门之人该有的惩罚，不运内力承受了众位师姊的四象掌，现在又耗尽功力抵挡众人，内伤加剧，就连运功疗伤都不可行了。
“哈哈哈，到底还是我赢了”监斩官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举着厚土旗送来的洪水旗水铳，里边装满了毒液，活物一旦被沾染，立刻变化为灰水。
“你想得美！”
只见一阵蹄声激昂，赵敏骑着那匹桀骜难驯的骏马从城外飞驰而来，她夹紧马腹倾斜身子，将跪在地上的周芷若捞上马背随即弯弓射箭，箭矢避过监斩官匆匆喷射的毒水，以一记漂亮的弧线直插命门。
草原儿女，定当是马背断恩仇！
那骏马也是通晓人性，载着二人压低跑姿一路向北奔去，直见大漠黄沙才放缓脚步。
赵敏捋了捋骏马颈背的毛发，搂紧周芷若的腰，拽过缰绳又调了一个头——
“再往前便是北漠，你的家乡，为何调头”
“那里的梅花开得不比江南的好，我们去江南寻梅罢”
“寻到了又如何？”
赵敏在她眉间的赤红上落下一吻，道：“寻到了便证明，最好的梅，也不敌你一抹朱砂。”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再拜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