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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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僧衣似雪，他踏在月光上，背后是苍茫的青山，身前是燃着烈火的城。从镇中逃出的人拦住他：“大师！万不可再前了，会丢了性命的。”
“多谢施主。”他双手合十作揖，而后不紧不慢地继续向着火光最烈的方向走去。
半个月后，邺城多了位小乞丐。
这小乞丐与旁人不同，虽是衣衫褴褛，满面污渍，可从不乞食，也不捡剩食，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再一众乞丐中极为不同。
因这小乞丐不讨也不捡，没几天便饿晕在了街边，正好晕在了距烟月楼不足一丈远的小巷口，又正好被外出采购的幼娘心软救起。
幼娘不幼，年芳十九，尚未婚嫁，因额前一道长至眼角的胎记遭嫌，无人上门迎娶，家中困苦不堪便将她卖到这烟月楼做些个杂活讨生计。幼娘生的伶俐聪慧，渐得了烟月楼主人赏识，领了这后院杂役的领事活。
幼娘本无救这小乞丐之意，烟月楼毕竟不是随意能领人回去白吃白住的慷慨地儿，但那小乞丐迷迷糊糊之间睁开那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幼娘的时候，幼娘只道自己是中了邪，那眼神中分明没有乞求也没有期待，但自己就偏生生没法再挪开脚步弃了这小乞丐于街边晕死不管不顾了。
“把这小乞丐抱回去罢。”
回烟月楼后幼娘寻了处空置的房间，放小乞丐到床上，给这小乞丐擦净了脸，才发觉原是女娃。差人搬了浴桶烧了热水，幼娘遣了杂役出门，亲自为这女娃清洗身子。越洗幼娘心中越是疑惑，这女娃养得细皮嫩肉，一瞧便是大户人家的子女，从小养尊处优，又为何落到如今这沿街为乞的地步了？
幼娘轻叹，谁家没点思及就心头发堵两眼干涩的酸楚事。
为小乞丐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幼娘便听见敲门。
“幼娘，楼主来了。”
“好，我收拾一下就出。”
幼娘开门，对着院中坐在石凳上的青衫男子轻施一礼，“幼娘见过楼主。”
“幼娘无须多礼。”院中男人头上系了根白丝带蒙住双眼，丝带被风带起，绕着男人的发轻轻舞动。男子嘴角带笑，“幼娘可是有甚事需要顾某知晓？”
幼娘低头道：“楼主…幼娘确实需得楼主首肯一事。”
“允了。”
“！”
“但没有下次了。”
“多谢楼主。”
傍晚幼娘正在院中清点这月杂役工时工钱账目，身后传来响动，一回头，见着昨日救起的那位小姑娘已是醒了，正脆生生立在房门口，一对眼睛盯着幼娘没说话。幼娘瞧见这孩子眼中没一点怯意，于是笑了：“小姑娘，哪儿来，为何会流落街头？”
“家中遭贼人，全死了。”
幼娘眉头微颦：“为何你独逃出？”
小姑娘低头：“不知道，醒来便是就剩我一人了。”
幼娘轻叹，站起身来走到小姑娘身边：“小姑娘，愿意留着这儿吗？”
“？”小姑娘抬头，圆圆的眼睛对着幼娘。
幼娘笑，伸手揉了揉小姑娘毛茸茸的头：“这儿便是你的家了。”
“阿南。”
幼娘疑惑：“嗯？”
“我叫阿南。”
“阿南好，唤我一声幼娘就行。”幼娘蹲下，笑眯眯地望着阿南。
阿南觉得，这是她流浪以来见过最好看的笑脸。
阿南便在这烟月楼后院住下了，平日里就是跟着幼娘打打杂，帮着楼里的姑娘姐姐们跑点腿，这邺城也算是混得熟悉了。
一日，阿南帮那翠云姐姐买了合醉坊新进的胭脂回到烟月楼，见着烟月楼门口吵吵嚷嚷的，心中疑惑，挤进人群想要一探究竟。
正挤着突然听到一声呼唤“阿南”，是陌生的男人声音，清清淡淡的，尾音还带一点软糯，像小时候喝过的花酿，醇厚却醉人。
阿南抬头，却见一蒙着眼睛的陌生男子，声如人，他一身青衫，虽立在人群中，但不见丝毫狼狈，站在这里看着他，周围的人周围的嘈杂都不重要了。阿南看见那男子的嘴角弯起，然后微微躬身，冲着她再次开口：“阿南？”
阿南突然就抓住那人的胳膊，带他冲出人群，冲进烟月楼，不知为何，她觉着这样的人站在那么吵乱的人群中心中就不舒服，总有一种替别人受委屈的感觉。
“阿南为何抓顾某进来？”男人虽蒙着眼睛，笑起来仍让阿南感觉温暖。
“我…你是谁？”阿南微窘，刚才的举动实在不知如何解释。
男人轻声笑，抬起手敲了下阿南的小脑袋：“小家伙，是顾某在问你。”
“嗷！”阿南捂着头，瞥眼瞧见幼娘，便惨兮兮地蹭到幼娘身边：“幼娘，有人欺负我。”
“幼娘。”男人转头。
“幼娘见过楼主，阿南顽劣，请楼主恕罪。”幼娘又敲了下阿南的脑袋，然后对着男人行礼。
“嗷！你们都欺负我！”阿南又被敲了一下头，捂着头跳开，一只手死死护着自己的头提防再一次被敲，一只手指着幼娘和楼主，“原来你就是楼主！那些人都骗我……”
“骗了你什么？”楼主上前一步。
“都说楼主待人最温和，哪里温和了！”阿南委屈。
楼主握住阿南捂住头的手，将她的手从头上轻轻拿开，揉了揉刚刚被敲的地方。
阿南感觉到楼主的手暖暖的，在痛的地方揉了几下就不觉得疼了，阿南盯着楼主。
“阿南还生气吗？”楼主问。
阿南嘴硬：“……”不生气了。
楼主：“阿南，要不要跟着顾某？”
阿南：“跟着你做什么？”
楼主：“跟着顾某，学阿南喜欢的。”
阿南歪头：“可以学怎么报仇吗？”阿南的眼睛黑白分明，说的话分明是带着怨恨的，眼睛里对不惨杂任何东西，干干净净的。
“阿南！”幼娘心头一颤。
“阿南想向谁报仇？”楼主嘴角笑意没了。
“阿南不知，但当日的人阿南一个都不会放过！”
楼主没有言语，只是蹲下，将阿南轻轻拉入怀中。
“先等阿南长大，好吗？”
楼主的下巴搁在阿南的小脑袋上，阿南的声音仿佛从楼主心中传来。
“好。”
夜晚，烟月楼守卫最严密的房间。
“顾安盛，你哪里知道的这个小丫头的事？”案几边一宽袍敞衣男子慵懒地倚着，漫头墨发不着一束，就任其随意披散，这男子狂狷笑着，眼神轻佻。
在他对面，坐着楼主，顾安盛。顾安盛坐得虽谈不上端正但也不似对面人那般肆意，他坐着也如行云流水般，这两人，一人狂放一人温润。
“这你不用知晓，顾某自有门路。”顾安盛拾盏品茶。
“怎地选了她？”散发男子晃着酒杯，如玉的酒微微洒出，他一仰头，整杯喝下，点滴酒水落在脖颈，又顺着一路滑下，滑入胸襟。
顾安盛道：“顺眼。”
“哟，你顾安盛说顺眼？”散发男子听了嗤笑一声，手一翻抓了案上插花的竹签，向前一伸，挑开了顾安盛系于双眼的丝带。
顾安盛不闪不躲，任由丝带被挑下。丝带下，男子俊朗的面容露出，只是那双眼紧闭着，仿佛沉睡一般，恬淡平和。
散发男子哼一声，将那丝带丢回顾安盛，兀自添了杯酒饮着。
“迦罗，顾某眼虽不视，心里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顾安盛重新系上丝带。
迦罗不再言语了，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喝酒。
顾安盛站起，轻拂衣襟，侧头对着迦罗说道：“顾某走了，你饮足了自己离开吧，顾某不送。”
“嗤。”迦罗看着顾安盛的背影，放了酒杯，口中念叨：“谁要你这瞎子送。”说着推了窗一跃而出，几下就消失在夜色中。
顾安盛信步走至后院，暗处传来一低沉的声音：“主子，迦罗少爷走了。”他颔首，示意影卫退下。
遣退了影卫，顾安盛负手立在前楼后院之间隔断的长廊。眼看不见，可他武功内力尽在，听觉灵敏，除开某些特殊情况几乎可与常人无异。
顾安盛听见那小丫头正在缠着幼娘讨要钱财。小家伙要钱做什么，又为何找幼娘？
刚抬起步子准备上前，顾安盛便听到了她们在谈论自己。
“幼娘知道楼主的名字吗？”小丫头摇着幼娘的胳膊，幼娘正拿扫帚扫地，被阿南这样一搅和什么都干不成了。
幼娘索性放下那扫帚，拉着阿南在台阶边坐下。
幼娘道：“楼主的名号怎能是我们这些下人随口就说的，阿南不得无礼。”
阿南撇撇嘴：“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幼娘你看，我现在知道你的名字，知道小德哥哥的名字，知道翠云姐姐的名字，所以你们都是我的朋友了，那楼主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怎的成为朋友呀？”
幼娘失笑：“阿南想同楼主做朋友？”
阿南：“咦，有什么不对吗？”
幼娘轻拍阿南的手，道：“楼主与我们不同，楼主的朋友也并不是我们能做的。”
顾安盛听着，暗自琢磨着要甚时候告诉阿南他的名字。
院中阿南和幼娘还在讲着。
“阿南，你为什么想报仇？”
“……阿南知道，父亲母亲并不是被山贼所害，阿南有感觉的，出事以前，父亲母亲都很不对劲，他们知道的，所以才会故意要支开我。可阿南……阿南没有听话，阿南偷偷又溜回来了……”
说起这些事，阿南的头很痛，有很多东西仿佛要从脑袋里硬生生钻出来一样，她说不下去了，缩紧了身子，双手用劲按在头上。
“阿南……”幼娘心疼，搂住阿南。
顾安盛觉得不该再站下去了，他大步走进院子。
“楼主！”幼娘见到楼主忙行礼。
顾安盛挥手，站在阿南身边。
阿南双手捂着抬起头来，“楼主……”
顾安盛道：“阿南莫要想了。”既然小家伙想学能报仇的便教她是了，只要她开心，其他的自己自会护她周全。
“阿南，你想学的，顾某教你。”
“楼主！”阿南和幼娘同时唤了声，一声惊喜，一声担忧。
从这日起，这烟月楼所有人都发现楼主身边多了个俏生生的小男孩儿，与阿南熟悉者则知晓，这便是扮着男装的阿南。
院西北书房内。
“阿南，想报仇，需学的可不止是武艺。”顾安盛坐在桌前，桌上堆着一满桌的典籍。
阿南望着这堆书，苦着脸说：“阿南知道。”
“知道便好，这十日将这些书通读一遍，十日后顾某来考你，可否？”顾安盛捧着茶盏喝着，语气平淡，直接忽略了站着那小家伙的哀嚎。
“楼主，阿南娘亲从未逼过阿南读书的。”阿南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顾安盛放了茶盏，道：“阿南，顾某非是你娘亲。”
顾安盛顿了一下，补了句话：“考察时阿南如是成绩不俗，顾某便告诉你顾某姓名。”
说罢，顾安盛一拂衣袖，便出了屋子。
“嗷。”阿南认命。
顾安盛虽说是烟月楼楼主，但平日里少在烟月楼常驻，这一次虽说要教导那个小家伙，但他仍有一些杂事需要处理，待得这几件事处理完，便有足够时间好好教导小丫头学习了。
给了那小家伙十天，何尝不也是给了自己十天。
十日后，书房。
仍是顾安盛坐在桌前，阿南立在屋中。
顾安盛一一考察，阿南一一对答，虽是不甚熟稔，但也算下了一番功夫。
顾安盛了然，小丫头不爱读书，但好在脑子不笨。
“阿南过关了。”
阿南龇牙咧嘴地笑。
顾安盛离了座，走到阿南身前蹲下。
“阿南，顾某名唤安盛。”
“真好听。”阿南侧头望着窗外池中的荷花。
顾安盛拍拍阿南的头，说道：“阿南要随顾某姓吗？”
阿南猛地转头，圆圆的眼盯着顾安盛，片刻又低下头去，道：“不能让别人知道我还活着，对吗？”阿南的声音闷闷的，不似往常清亮。
“对。”顾安盛声音也放软了几分，他不用看，听阿南的声音也知晓阿南心中难过。
阿南抬头：“楼主，还有一请求……”
顾安盛道：“嗯？”
“我前段时间向幼娘讨了笔钱财，想…回家一趟。”
“好，去吧。”顾安盛温和地笑着，摸了摸阿南的头。顾安盛心头暗叹，原来那日借钱所为此事，自己早该想到带小家伙回家瞧瞧，倒省了她自己独往。
阿南这一趟回来后，便要改名换姓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