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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铅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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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笔录有一段休息时间,顺便足够副校长把纪池州带出门外。
走廊只开了一盏灯,昏暗地看不清人的表情,从明亮的办公室出来,在眼帘前熄灭。
校长很精明:“纪池州,你在你们班级学习怎么样?”
“就那样,”纪池州淡淡地说,“前十以内,不上不下。”
校长突然笑了,粗重的眉毛勾起来。
“成绩不算顶尖,一定不太受老师重视吧?”校长说,“成绩平淡倒不是问题。平时获奖的机会不多,优秀团员选上了没有?”
纪池州的表情依旧很冷,他比副校长高,校长要抬头才能看得到纪池州的下颚。
“没有。”纪池州说。
校长直奔主题:“那么你也许需要一些机会,毕竟这些都是简历,对你以后参与自招有好处。”
“所以,”纪池州勾了下嘴角,他的耐心已到了极限,“校长您想说什么?”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校长努力垫高了脚,“你和警察弱化你这次所经历的事情,今年的市优秀团员就是你的。”
纪池州笑了。
校长仿佛看到了希望,他的短鼻梁上冒出了晶莹的汗,卡在眼镜的鼻托上。
“那么你同意了?”
“没有,”纪池州收住笑容,胳膊向后伸了个懒腰,“笑你想的太简单。”
重新坐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裴淮看着副校长一脸仿佛吞了苍蝇一样的表情,于是他又看向纪池州。
那意思是:“你把副校长撅了?”
“没事儿,”纪池州对上裴淮的眼睛,“只是说清楚自己的立场。”
裴淮“嗯”了一声,低低的声音卷起笑。
纪池州坐回沙发,沙发陷了陷。他的身子不小心向裴淮歪倒过去,擦到了熟悉的立白香味。
他立刻坐直了。
笔录一直进行到了上晚自习。
“你真厉害,”回去的路上,陈醋瓶对纪池州说,“那个录音可起了太大的作用。”
“你那天前一晚上就知道了?”裴淮路上一直沉默,突然问。
“嗯。”纪池州脱口而出。
但他突然想起来,这样说裴淮不就知道他是早有准备,
就知道纪池州其实是为了裴淮。
“你果然……”裴淮低声说。
“什么果然?!”纪池州慌乱地搪塞过去,“果然我那天跑厕所正好碰到徐枭徐雄……”
“你那天也去了?”陈醋瓶闻言插嘴道,“我那天一直在厕所,所以才没在媒体室。不过你真的去了?我怎么没听到有人进出,静的要命……”
陈醋瓶一脸惶惑。
纪池州狠狠噎住了:“……”
这踏马前面铺垫全毁了。
纪池州耳尖红了红,他步伐加快了几步。
“因为你太投入。”纪池州丢下一句,把裴淮和陈醋瓶丢在了后面,逃了。
“他说的什么意思?”陈醋瓶望了下纪池州的背影,扭头对裴淮说。
裴淮双手插进兜里,低声笑着摇摇头,“不知道。”
他追着纪池州的脚步也走远了。
“??”陈醋瓶步子停下来,彻底懵了。
晚上上自习课的时候,纪池州的情绪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涨。
要是放在以前,纪池州甚至想抱一下裴淮。
但他止于想想。
派出所判定徐枭徐雄故意蓄意斗殴,纪池州正当防卫,徐枭徐雄的优秀团员不仅保不住,还要被劝退。
劝是不必劝了,直接滚蛋。
下课的时候,彭友拉了下纪池州的帽子问:“纪哥,我看见你的鼻涕泡泡了。”
瘫在角落的纪池州被打回原型,他回头看了眼彭友:“鼻涕?”
“纪哥你每次美滋滋的时候,我都能看见一个隐形的鼻涕泡。”彭友说。
“草!”纪池州丢了一句转过头。
然而鼻涕泡还是冉冉升起。
“怎么了纪哥,到底有什么好事?”彭友拄着下巴,“有福兄弟同享。”
“你和裴淮去了陈醋瓶那,之后就一直喜气洋洋的。到底怎么了?”彭友着急。
纪池州思衬着不知怎么回答,幸亏此时上午考的英语小卷发了下来。
汪珊把一把小卷拍在彭友面前。
“学委,姜老师今天批这么快?”彭友抓到卷子不敢看,不敢相信这么快就发卷子。
“老师哪次批的慢了?”汪珊抱紧剩下的卷子,皱着眉头。
“不是,”彭友手压着卷子,“这次题这么多,我以为最快得明个。”
“那你完全想错了。”汪珊冷酷地说,“姜老师和我今晚不吃不喝把你们的卷批完了。”
“卧……”彭友趴在桌上。
汪珊说完,一甩辫子走了。
“槽。”彭友魂瞬间没了。十分虚弱。
纪池州:“彭友你多少分?”
“我不敢看,纪哥。”彭友是真的不敢,如果吃小卷死不了,他甚至想一口吞下。
“不敢?你昨天不是复习到一点多……”纪池州拄着胳膊。
纪池州眼睛不小心滑到彭友揉碎的卷子边,他瞥见到了一点。
7开头。
七十多,一个单词两分,短语三分,这样的话,就意味着错的确实不少。
纪池州顿了下,他思考着怎么让彭友比较好接受。
“纪哥。”彭友突然问,“今天姜饼说错一个罚多少遍?”
“一个一百。”纪池州让彭友当头一棒。
“哎纪哥你多少分,”彭友突然想起来关心他纪哥了,“你小子不会又是满……”
纪池州的卷子刚才一直拍在桌面上,和桌子起了静电,在桌面上粘的比胶水还牢靠。
于是他回身把卷子抠了起来。
“97。”纪池州说。
一整夜没睡的光荣成果。
“我操没人性啊。”彭友哭啼啼。
裴淮一直在孜孜不倦犁地(写作业),倘若任何一头真正的老黄牛能有他的工作精神,恐怕都要累死在田间地头上。
“裴哥你多少?”彭友问。
裴淮把卷子从纪池州那捞过来,“和他一样。”
他指纪池州。
“槽没人性二号啊!”彭友哀嚎。
纪池州刚才把裴淮的卷子借走改错,纪池州有个臭毛病,遇到错题不愿意拿书改,觉得找着麻烦。
“我帮你改了?”纪池州看向裴淮,笔尖悬在裴淮错的短语上。
姜饼要求,错了一点也不能在原句上改,要在旁边把正确的重写一遍。
裴淮的错误在于少了一个s,全句是对…观点因人而异:views on……vary from person to person.
裴淮点头,轻声说,“好。”
于是纪池州拿着红笔在一边帮他整齐写下。
纪池州和裴淮的字迹都特别利落,流畅又干净,有刀锋的尖锐感,却还保持着立体的圆润。
下一节自习课的时候,教室内低气压有点严重,自从发了小卷,就没剩几个人还在写数理化,反过来都在赶英语罚写,每个人都吊着一张包公脸。
而纪池州一直在桌子底下捣鼓来去。
裴淮从书包换下一本练习册的功夫瞥了一眼。
纪池州笔袋里有两根铅笔,又从备用笔盒里翻到两根崭新的,四根用胶带绑在一排,江湖称“懒汉笔”。
做给彭友用的。
之前彭友笑话纪池州用铅笔还在上小学,这次便升格成为了纪霸霸。
如果全部老实手抄,恐怕彭友错的这些够他这一晚喝几壶,就算其他作业不写了都抄不完姜饼留的罚写。
于是下课的时候,纪池州将懒汉笔夹在卷子里,回头。
“走。”纪池州给彭友使了个眼色。
“你要去哪?”纪池州刚站起身,裴淮放下笔问。
“楼前。”纪池州说,“那个小花坛。”
“甭浪费时间,一会儿该抄不完。”纪池州催促彭友。
“嗯这就来。”彭友拎起碎片化的卷子。
纪池州刚要从裴淮后面过去,结果裴淮也站起了身。
“你干吗?”纪池州看了眼裴淮。
“我也去。”裴淮说。
纪池州顿了一下,他把卷子里夹的懒汉笔提起来给裴淮看了看,说:“哥,我们要出去罚写。”
裴淮听完没说话,反倒从桌肚里里拉出英语卷,从笔袋里拿出两支笔。
“我也想去罚写。”裴淮说,“不可以吗?”
“嗯。”纪池州持续发愣,“当然可以。”
九月底的时候,外面不再是细风阵阵,而是雨后难得的干爽,虽然最近总是下雨,但北方的气候并不潮湿。
楼前被一楼的灯光照出一个雪白的半弧。
“快快快!”纪池州把卷子和笔记纸按在花坛的宽边上,“还有八分半钟可以抄。”
“来了来了。”彭友立刻从兜里拿出叠成豆腐块的纸,借着一楼的光用懒汉笔刷刷抄。
古有凿壁偷光,今有借灯罚写。
裴淮看着纪池州和彭友相当熟练地摊纸便写,也拿出两根中性笔开始抄。
“你们以前也在这抄?”裴淮问。
“不算是。”纪池州眼睛不离纸,“我们是玩游击战的。”
裴淮:“?”
花坛是呈螺旋状上升建立的,不同高度都会伸出一个边子来。纪池州和彭友趴在最底下写,而裴淮挤在中间高度的地方。
纪池州抬头看了眼裴淮,笑了:“如果总在这姜饼会发现的。我们总得换换地方。”
裴淮“嗯”了一声表示赞同,手也没离开过纸,毕竟只有一个课间可以放肆大胆地作弊。
彭友有了懒汉笔,越抄越顺手,转眼就抄了两张纸。纪池州只错了一个短语,并不算多,抄的就更快了。
纪池州自己的抄完了又扯过彭友乱糟糟的几张满腾腾的纸,从里面开始翻。
“你写到哪了?”纪池州问彭友,“我帮你抄下后面的。”
彭友激动地冻出了鼻涕,他拿出怀里的剩下的笔记纸,“谢谢纪霸霸。”
他把懒汉笔倾斜过来,用最下面的笔在卷子上画了一个大圈:“这部分都没抄。”
纪池州搓了搓冻的发硬的手,抬起眼看了下彭友的卷,起笔。
“对了纪哥,”彭友没带纸,只好吸了下鼻涕,“你闭着眼睛写呗。”
“嗯?”纪池州顿了下。
“你知道,”彭友不好意思地说,“我字特丑,你字又好看,你要是写的太好姜饼肯定会发现。”
纪池州没说话,对着彭友比了个大拇指,“放心,你纪哥现在睁着眼也看不太清楚纸面,太黑了。”
这片花坛周围虽然是难得的银白,但他们担心在太亮的地方容易被巡视的老师发现,于是往黑暗里偏了偏。
裴淮不知道抄了多少个person,终于把自己的抄完了,他调整了下手腕,一声脆响。
他倚在花坛旁的墙上默默等了会,看见彭友和纪池州校服紧挨着,下摆的拉链碰在一起。
裴淮眸光变得有点冷,他情不自禁地咳了一下。
不是感冒。
忽然他瞥见到纪池州的罚写笔记纸。起了微风,那张纸放在地上用石头压着,掀起一角,在朦胧的黑夜里像只亮亮的纸鹤翅膀。
裴淮平时晚上给小卉检查数学作业习惯了,于是他在不犯懒的时候,总是有这么点职业病。
检查作业。
裴淮视力还算好,在这片氛围中也渐渐习惯了较暗的光线。
他蹙了下眉,蹲下身拿起纪池州的卷,打算看个清楚。
纪池州忙着抄彭友的错题,根本没注意裴淮的动作。
裴淮看完,果然印证了自己的担心。
纪池州抄的太快,最后末尾有一个字母抄错了,又因为用了排笔,所以第一行错了,后面也全改错了。
裴淮伸手向纪池州:“有橡皮没?”
纪池州说了声“有”,然后将一块橡皮放到了裴淮的手心。
裴淮又对照了下正确答案,把纪池州错误的字母慢慢擦了干净。
他垂眸,站着把纪池州的短语细细改正了过来。
之后裴淮蹲下又悄悄把笔记纸压在了石头下面。
没想到这回正好撞上纪池州回身,他盯住裴淮一连串的盗窃行为,抬眸。
纪池州:“?”
裴淮淡淡说:“下次助人为乐前,最好先检查下自己的改错。”
纪池州拿起自己的罚写看了眼,“我抄错了?”
他又检查了遍,“你帮我改过来了?”
裴淮“嗯”了一声。
“谢谢老哥。”纪池州挑了下眉。
“不用谢。”裴淮说着抓起自己的纸笔,语气有点凉,“我先走了,还有作业没写完。”
纪池州还没来得及说好,裴淮已经走人了。
纪池州愣住了。
裴淮怎么好像……生气了?
裴淮往回走的时候,看到教学楼侧面的停车场停了辆加长奥迪,银的。
贴在奥迪车窗上有四只眼睛,安静地睁开着,向外面怨念的瞧。
裴淮不知怎么的,无意看了眼车窗。
那一瞬间,他与徐枭徐雄的眼睛相对了。
徐枭徐雄看到裴淮那副事不关己的随意样,眼睛立刻探出了火,足以烧焦心底的嫉妒化成仇恨。
他们知道,那片火根本不会吹又生,再强悍的后台也逃不过转学的结局。
仇恨是不会燎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