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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公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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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当时逃过了,但是回家之后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拎着擀面杖的我爸。”裴淮微垂了下眼,“不知道是谁告诉我爸,你儿子没完成作业。”
纪池州戴帽子平时习惯了,但是烧烤大排档烟火熏的多少有点升温,戴着久了有点热,于是他摘了下来。
他的头发软,倒也不会轻易因为什么压久了而变形,只不过那一瞬间因为秋天空气发干而容易产生静电,他的头毛一下噼里啪啦地炸开成朵烟花,又慢慢落下来。
他的眼睛都被遮住了。
裴淮之前侧脸对着纪池州,这会他只是瞥了眼纪池州捣鼓头发的样儿,嘴角就狠狠抽动了一下。
于是这个笑成花的人问道:“怎么把帽子摘了?”
纪池州扒拉出眼睛:“热。”
连老板看了眼纪池州都被逗笑了 。
纪池州有点囧,赶紧岔开话题:“对了老哥,你之后怎么样了?”
裴淮忍住笑,说:“我那一瞬间就知道我玩完了。”
老板说:“我都不舍得用擀面杖揍我家儿子。”
裴淮掠了眼老板,语气很轻地落下说:“我爸是手边有什么拎什么,那天晚上可能正赶上吃饺子。”
服务员在那边呼唤老板过去,于是戴着小围裙的老板只好跟纪池州和裴淮说:“我那边有活,二个小兄弟吃好哈。”
他走的时候还挺高兴地想,没准自己家孩子以后也能是年级第一。
纪池州目送走了老板,回过头对着裴淮,试探着问了句:“你爸很凶吗?”
“他在我小时候很凶,我妈过世之后就不再那样了。”裴淮说。
纪池州愣了一下,其实不打算再问下去。
但裴淮自己继续说道:“那次我爸喝多了,本来拿着擀面杖要狠狠打我,但我妈把他拦住了。”
裴淮眼睛像染了一层水汽,但是又好像没有:“我爸一直只对我妈好,他什么事情都听我妈的。”
纪池州心里抽痛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的父亲,虽然平时一贯贪玩,但绝不会打孩子,甚至对于别人家的孩子一直也很好。
纪水延除了又穷又爱装.逼,简直没缺点,他的油夹克里万年不变的,除了绝对不可能抽完的中华,还有一把水晶糖。
纪池州最甜蜜的回忆,就是那些闪闪发亮的包裹着酸甜糖果的镭射纸。
他的童年也是闪闪发亮的。
但是纪水延和杨叶的一直不是很恩爱。杨叶似乎对纪家不是很满意,她不喜欢纪水延的拖沓懒惰的臭毛病,但杨叶一直很聪明,和别人一起干过超市,还当过收银,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只是一个幌子。
杨叶很早就告诉纪池州,妈妈早晚是要飞的,离开这个又脏又臭的猪窝。
纪池州还小,于是问道,那妈妈你也是小猪喽?不对,你是猪妈妈。
纪池州含着一颗纪水延给的糖果仰着头,杨叶低头看着纪池州,眼角似乎有泪。
纪池州本来满屏的甜蜜童年,可能因为这个而腮帮子有些发酸。
纪池州思维不受控制般:“你知道吗,我妈以前说我是猪。”
裴淮:“……”
纪池州突然想起来裴淮的国旗下的演讲还没完成,他回过神来说,“哥,咱们继续把国旗演讲弄完吧。”
裴淮看着他点了下头,又声情并茂地来了一遍。
旁边吃串的哥几个又受了一遍折磨。
纪池州安静听完,咬下最后一口骨肉相连:“哥,我觉得你可以上了。”
离开烧烤摊的时候,已经是快到下午四点了。裴淮基本没吃多少,纪池州推给他也不吃,于是后来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纪池州一个人慢慢吃饭。
纪池州交了钱,问裴淮你去哪。
裴淮:“万虹。”
纪池州打开了手机,刚才没有关掉的语音导航系统想要炸手机一样:“您离目的地公交总站还有100米。”
裴淮问:“你不认路?”
纪池州:“……”他承认,“两个小时前的确。”
“你坐几路?”纪池州绕到公交站牌看了看,从上面捋到下面,“只有一路哎。”
语气有点淡淡的失望。
裴淮:?
裴淮:“到万虹有三路都可以到……”
纪池州打断他道:“只有23路呢。启星和万虹都经过的。”
裴淮愣了一下,“启星?”
纪池州臭屁地占便宜:“你哥家。”
裴淮的眼角突然舒展,但还是佯装皱眉冲纪池州下手了:“什么你哥你哥的……”
裴淮这下并不重,纪池州也并没真躲,他说:“我说是就是。”
胡搅蛮缠,气不气人。
因为还没到下班高峰又是周末,所以这个点等车的并不多。
一个人清晨起床走进的是煎熬,中午一寸寸搬离煎熬,到了晚上,一定走进了轮回。
在一座城市里面,轮回的停靠站永远不消失,它的名字叫做夕落。
纪池州并肩和裴淮等了一会,突然想起家里没水了,楼下小超市最近又带孩子出门,一直处于暂停营业中。
纪池州想了一下和裴淮说:“老哥,我去买桶水,一会车到了你先走。”
裴淮点了下头。
纪池州直奔前方超市,没关的手机导航好死不死地来了句:“您已偏离目的地,正在重新为您规划路线。”
过了没一会,纪池州扛着桶桶装水跑过来,走到车站后,他卸下肩膀喘了口气改成了拎。
裴淮还站在车站旁边,纪池州问:“一趟也没来?”
裴淮又噎了一下,点头说是。
回去的公交车上,居然第一趟便是23路。一路上基本没什么人,纪池州笑嘻嘻地说:“感觉像专车。”
结果裴淮又开始散发冷气,没理他。
纪池州挑了一个后轮胎上面的高座,这个地方不仅靠窗适合看风景,而且看向外面也比别人要高一点。
有一种得天独厚的感觉。
裴淮自然地坐到了纪池州后面,将买的蔬菜放到自己旁边。纪池州的水桶放在脚旁边,身后的背包放到胸前抱着,水桶用腿跨住。
裴淮探了探问:“一会你先下我先下?”
纪池州打开手机看了眼路线,“我先。”
纪池州又问道:“你平时上学要多久?”他顿了一下,“徐行送你?”
裴淮说:“早上我坐公交。”他继续说,“不堵车大概二十多分钟吧,到学校。”
“哎,老哥你作业写完多少了?彭友问我化学题,我还一笔没动。”纪池州突然说。
“昨晚熬得晚了点,生物还剩一面。”裴淮的答案并不意外。
裴淮的晚了点,一般就直冲凌晨三点去了。
凌晨四点的太阳没见过,凌晨三点的月亮倒是见过不少。
“我操老哥,你好歹也给我们渣渣留条活路。研究表明,学神升天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比如把作业均匀分配到周六周日两天完成。”纪池州聒噪地说,声线却带着笑意。
裴淮冷漠地听着纪池州满嘴跑火车。
这个潜台词就是,不可能。
“你不困吗裴淮?”过了一会,纪池州没头没脑地问。
裴淮愣了一下,老实点了点头。
其实怎么会不疲倦。
“不睡觉长不高噢。”纪池州说。
纪池州的声音越来越含糊,裴淮问了几遍,纪池州,纪池州?
呼叫纪池州?
没人回答。
纪池州的头靠在公交车的椅子上,棒球帽摘下来扣在脸上,挡住外面斜射进来的夕阳光。
他的耳朵尖在不断略去的夕阳中几乎透明。
裴淮小声说,喂,这一天都干什么了,困成这样。
明明好像除了吃还是吃。
他突然想起纪池州之前说自己是头猪的事,笑了起来。
定位不错,真是头猪。
他拿出手机小声和姥姥打了个电话:“姥姥,我马上就回去了,今天回来晚了点。嗯,今天小白菜挺便宜,顺便买了块新做的豆腐。对了,这回豆腐一点都没碎。”裴淮语气有点骄傲。
“姥姥,刚才我还碰到同桌了。”他喃喃说。
裴淮看了眼睡得正香的纪池州,笑着说:“不过现在睡的跟死猪一样。”
他没告诉纪池州,在刚刚他买水的时候,那些路过的公交车里,其实已经走过了一辆回万虹的。
但并不经过启星。
坐公交的确很容易睡着,这点裴淮承认,但没想到有人睡觉这么难叫。
公交车每站都有语音播报,关于下一站到哪里。
下一站播报是启星小区西门。
裴淮此时一头黑线地揪住纪池州的帽子,把他一个过肩摔摔到地上。
当然不是真摔。他一手扶着纪池州的肩膀,一手拎着纪池州外帽衫的帽子把他拉到地上站好。
另一边还要心力交瘁地朝司机师傅喊:“麻烦师傅等一下。”
纪池州像个摔炮一样从死气沉沉到噗叽惊醒过来,第一反应是摸了下胸前反背过来的背包,确认那点家产还都在。
当然家产并不是指他多有钱,除了手机之外,背包里就基本只剩作业练习册了。
纪池州又猛地扛起水桶,这是第二反应。
第三反应才是注意身后面无表情的裴淮。
裴淮:“这位乘客您好,您已经到家了。”
纪池州嘴里闷闷嘟哝一声,胡乱拍拍裴淮的肩膀,说道:“谢谢哥们。”
然后便像扛大炮一样扛着水桶,在车门关闭的最后一秒冲出了公交车。
裴淮满眼都是那位戴着顶万年不变的灰帽子,八路军独立团团长的李云龙带领部队嘶吼的场景。
“开炮!开炮!开炮!”
裴淮颇为疲惫地坐回椅子,刚才在外面顺便加了纪池州的微信,这时突然一条新的微信过来,顶替了您已成功添加新的好友。
物理老6:谢谢啊老哥!
下面配了张鞠躬磕头的表情包。
裴淮想了想也回了一条。他打字按键的时候下手莫名加重,带着点忿忿的脾气。
拟南芥:你以前到底坐过站几次
这个睡法每次不是一屁股坐到公交总站就怪了。
物理老6:一次都没有。
拟南芥:……
物理老6:真的!!
物理老6:真没睡着过,今天纯属意外。
纪池州说的的确是实话,他从前周末也总是坐公交车回家,但不论人多人少,他一次都没有过困意。
下面又多了一个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表情包,配字是“洒家从来不睡觉”
又多一条,还是表情包,黑猫警长眼睛瞪的铜铃大,正在拿枪突突谁,眼睛被p上了两截白色支撑架,配字是“我黑猫警长要是睡了就不姓黑”
裴淮噗嗤一声笑了。
拟南芥:你哪来的这么多表情包。
物理老6:自己p的。
物理老6:哥牛吧。
裴淮没回话,默默点了收藏图片,偷走了纪池州的表情包。
纪池州慢悠悠走进了启星小区,帅气还可爱的男孩总是招人喜欢的,再加上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男孩,启星小区的业主大娘刚洗完头用毛巾包着,穿着条彩虹小马的睡衣走下楼,朝纪池州问道:“哟,池州可回来了。这一周屋里没见有人回来,你爸还在外面流浪呢?”
纪池州礼貌提醒:“找工作。”
大娘笑了:“对,找工作找工作。你也催催你爸,总在外面混,还不如回家这边找个工作干干,这年头别老想着赚大钱,有几个能像你妈似的走运?杨叶我从前一块玩到大的,聪明得很。”
纪池州打着哈哈道:“好,我一会就给我爸打电话。”
大娘满意而慈爱地拍了拍纪池州的肩膀,“这就对了。快回去吧孩子,吃饭了没?”
纪池州:“吃了。”
吃是的确吃了,一顿饭顶一天。
纪池州穿过横七竖八地电线,晾着花花绿绿的床单袜子衣服,纪池州小心地从一块类似尿布的棕色不明物下哈腰走过去。
启星小区到处都是筒子楼,只不过就是又高有矮,有的是四层,有的八层,纪池州家最高就是六层。
而他家就住在六层。
这的老房子因为常年失修,年头也久,所以一旦下雨,楼前就会有坑坑洼洼的小水坑。
纪池州跳过一个。
他还是很喜欢启星小区。他喜欢楼道里面飘忽的灰尘气味,以及北方楼道里得天独厚地冬暖夏凉。
虽然现在暖气还没开。
纪池州扛着水桶从一楼到六楼,中途也没歇。
要是歇得多了,反倒会感觉累。
这是他的经验。
咬着牙冲。
等到了六层,六层天顶上之前安了个鸟窝,是燕子窝。他抬头看了看,现在燕子窝空落落的。
秋日,燕子南飞。
纪池州从书包里拿出钥匙开门。屋里一进门就是一个硕大的麻将桌。
有种虎虎生威的气势。
他把水桶卸下放好,书包放在麻将桌上——自从纪水延去外地找工作,一去几个月不回之后,这个麻将桌就归他写作业用了。
麻将桌被他清理干净了,纪池州写作业总有种流水线的态度,也就是说,把所有可能需要的东西摆在手边,这就导致桌子上总是满腾腾的。
纪池州接了杯水喝了,含着粒西瓜片,他把电视打开了。
但他不看。有了手机之后纪池州从来不看电视。
就是觉得屋里安静地有些不自在。那边电视自动打到了少儿频道,也不知道上次纪水延打开看这玩意干什么。
纪池州靠在墙上,拿起旁边一个氧化的橘子,他把橘子发硬的外壳剥开,橘子瓣放到嘴里,汁水噗叽散开。
他转了下笔,在绿油油的麻将布上摊开化学大卷。
脆生生的新鲜卷子,在老风扇下吹着呼啦呼啦响。
掉了纪池州一脸灰。
你别说,麻将布这玩意挺护眼的,即便上了高中,他也一直没有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