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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殿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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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八,殿选当日。这天又是在一场大雪后,天空似一块透亮的碧玺,抬眼上穹顶,不见那刺眼的日轮,但今日的天地格外的清亮明朗。
宫苑里的雪被扫尽了,一方宫苑里站满了初录的贡士,他们身着白底绣桂枝的襕衫,佩双环扣系藏青色络子,头戴委貌冠 ,拱手俯身,整整齐齐的站在殿外。
殿苑内侍立的宫人皆着锦蓝色礼服,手持的礼幡辐条在清风中微微飞扬。太保殿内翊欢为显重视元始新贡,特意与各位大臣商议后穿了衮服,戴上冠冕,八位读卷官也皆着礼服,在皇帝座下设座阅卷。
太保殿傍边的宫楼上,季清淮正兴致勃勃的往下看那些一动不动的贡士们。殿前取士实在新鲜,翊欢本来打算在正殿上为季清淮准备位子,可被他拒绝了,就另选在傍边的宫楼上,后来季清淮觉得就一个人看热闹好没意思,便自己做主让后宫众人都来旁观。
只见宫苑右边的宫楼上满美人如云,是不是传出几声清朗的笑声,苑中那些贡士站的实在久了不免无聊,有些便壮着胆子略略朝右边楼上瞟一眼,那前排坐着的如玉郎君也正往下看,着帝后礼服,峨冠博带,美髯白皙,眼含秋水,真真是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就这略略一眼,无论男女贡士们都红了脸颊,心绪全被搅乱了,心里眼里都是他的容颜,可在这样严肃隆重的场合下,只能尽量隐忍平复心情。
李玉禾在后面烹茶,倒好了之后往前面端去,“君上尝尝,这是臣准备了许久的枫露茶,看看合不合您的口味。”
季清淮点点头,拿起来喝了,“不错,有心了。”
“君上谬赞。”李玉禾谦卑颔首,往后排坐了。
“蒙君上不弃,还想着我们宫里无聊,带我们也开一回眼呢。”陆以晴抱着暖炉边说边笑着。
“这有什么的。”季清淮也是想着现在这后宫形同空设,总还是要待他们好些,不然他落个苛待后宫的的名声,“你们高兴,我自然也高兴。”
叶霖坐在最后也没办法看到楼下,只能看着他们的背影听他们的对话,看上去好似其乐融融,可是各自心里到底有什么欲望呢?就没有一个人不甘心吗?
“看着今天陛下为国选士,这倒让臣想起个关于君上的事来。”竹莘痴痴看着楼下意气风发的贡士们,心生向往。
李玉禾顿时来了兴趣他摇了摇竹莘的手臂,“什么什么,快说?”
竹莘启唇笑了,“诚奉十年,帝后可是那年殿试的状元郎!德才兼备,受先帝重用,一路平步青云到光禄寺少卿,后来和陛下成亲,才舍了官职。”
众人惊愕,虽知道季清淮在做驸马之前是朝中官员,可没想到是状元出生,不得不钦佩,他确实厉害。
季清淮谦和笑笑,这件事被乍然提起他心里总是失落,想想自己当年好不容易考上状元,一步一步从绿袍穿到绯袍,眼看着再过几年就换紫袍了,可没成想翊欢闯进了他的生活让他甘愿放弃一直以来出将入相的梦想,十几年寒窗最后换了伊人一笑,作驸马有什么好,那时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本来好好的青云路不走,偏偏要作那人下的驸马。
但是他不后悔,路虽然艰辛,但现在已经修成正果了,想想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不过两件,一是金榜题名,二是洞房花烛。
“不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季清淮边喝茶边道。
大家仍然津津乐道,对季清淮的旧事很有兴趣。季清淮也不拦着她们,只默默听着。
“蕴之过来。”季清淮饶有兴趣的看着楼下,朝后面唤了一声。
孟翊安正在后面和季清淮的內官下棋,听到前面叫他,马上起身去了,“姐夫,你叫我?”
旁边的宫人也不知是不是有意咳了一下,翊安回过神来,“噢,君上叫我什么事?”
“你来看看,着些个贡士女子中有没有中意的,我替你做主了。”季清淮站起身和翊安一起靠在宫楼栏杆上,然后向翊安打趣道。
翊安笑了,真就认真的向下看去,“哎,非要配我一个的话,那非得是状元不可呢。”
“状元?”季清淮噗嗤一下笑出声,“咱们大邺这么多年女子入考,还没几个女子入三鼎甲的呢,还想要状元,到时候给你一个五大三粗的状元郎,你可别后悔。”说完是笑的前仰后合。
正打趣着,后面竹莘也笑起来。
“好啊,君上这样编排我,你看我和不和姐姐说!”翊安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行啊,我也挺好奇的,看看你姐姐怎么说。”季清淮搂过翊安是肩头。
季清淮仔细看着贡士们,仿佛都是熟悉的面孔,五十个人中几乎都是辛都内高官侯爵的子女或者门生,其他不认识的想想也知道是地方高官家来的。
这时一位着礼服的宫人从正殿里出来,站在阶上对下面道:“传杜燕宁,许鹤骞,贾黛柔上殿。”
这已经是第三批上殿的了,不知结果如何,三人中就有两个女儿,看来这次考试和以往大不相同了,翊安愣愣地看着后排一个女子,只有一个清秀的侧脸,但总觉得与众不同。
季清淮认识那三人中有两人,许鹤骞乃门下侍中许翰的外甥,贾黛柔为京兆尹贾寅之女,另一个人他自然也认识,就是那天晚上翊欢召见的,这后面的心术阴谋他全都知道,可翊欢从没再自己面前说过什么。
想到这儿,他攥紧了衣袖,这几天心神不宁都是因为这个女子。
许鹤骞听到“杜燕宁”三个字时,着实吓了一跳,他微微转头,用余光观察着左右。
终于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走在他的前面,真的是她,自从那晚上他策马追到内城过后,就再无她的音讯,而现在又在殿选遇到,这怎么可能,以杜燕宁的家世而言她怎么会走到今天?
正殿内,杜亓山心不在焉完全看不下卷子,眼睛不断向殿门外看去,希望能看到些她的影子。现在传令已下,他忐忑着,只顾看着殿门,不一会三位贡士依次上殿,前面两位杜亓山都认识。最后面那位女子也进来了,他仔仔细细上下端详,杜燕宁身量匀称,神采飞扬,剑眉星目,容貌实在是俊逸,可谓风姿飒爽,从她的身型中,他仿佛看到了杜浔薇的影子,若这两人称姐妹实在是很合适的,可她的面容似乎有些憔悴。
“微臣杜燕宁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杜燕宁小心整理衣袍跪下磕头,其他二人同样。
翊欢把卷子放下了,“起来吧。”待他们起来,便仔仔细细打量。
季容霜漠然看着,她还不大了解杜燕宁这个人,一切都是看在杜亓山的份上,周玄清也连连推荐她,。
杜燕宁起身侍立,左右环视一眼,在场的所有大臣几乎都看着她,有的是疑惑,有的是欣赏,还有的是冷漠……她想知道谁是杜亓山大人,但符合特征的大人较多,她也无法分辨,想着还是专注应对。
“各位能走到这里都是人中龙凤,最后朕只问你们一个问题,一个一个答。”翊欢微微扬起头,在这些贡士面前尽量拿出自己的威严,“前几日朕上朝议政,提到关于废除内阁,不知各位对此有什么想法。”
季容霜和几位一起上书这个建议的大臣都吃了一惊,没想到陛下会问这个,这一组贡士的问题完全不同,怪不得刚才对大家提的议题都含糊应和,原来是另有打算,季容霜专注地看着三人,等着他们的答复。
“回陛下,微臣觉得废除内阁非同小可,先帝之时设立内阁为的是事行有效,上下整肃,这些年是颇有成效的。”许鹤骞上前一步抢先回答,“三省和内阁之间的协作程序基本定型,贸然革除内阁并不可取,非要如此也应从长计议,再者说陛下您刚刚登基不久,微臣想内阁对您还是很有助益的。”
翊欢不禁咧开笑容,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废内阁,但听了他的话自己心里非常认同,好像忽然就有了答案。她看了看季容霜,季大人好像凝固了半天都没有反应。
然后翊欢贾黛柔点点头向示意她开始,贾黛柔显然不大自在,她盈盈的眉眼略施微妆,但眉间紧促着似乎是焦虑,她上前一步微微欠身道:“陛下,微臣想的大致与僚兄相同,只有一点,三省现在主管天下各道州的政务,而内阁管着辛都内许多机构的札子汇总,三省和内阁之间看似协同,实际权分……”
“权分?”季舒阳突然插嘴进来,神色严厉,“何谓权分,内阁左不过是个咨询机构,连个正经权限都没有,你这话也太奇怪了吧。”
贾黛柔听了季舒阳的驳斥一时间不知所措,“微臣,才疏学浅。”说完她就要跪下去。
“起来,罢了。”翊欢抿唇敛了些笑意,她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一场冲突,“那杜燕宁你说说呢。”
“回陛下。”燕宁站出来,拱手作揖道,“微臣认为废除内阁大有裨益,如今天下安定,想必繁杂的事务会相对少些,两个机构同时辅政不免太过麻烦,正如刚才大人说的,内阁权限微小,中书门下完全可以兼纳,何必另立机构呢。”
听到杜燕宁的回答,她满意地点点头,看来杜亓山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翊欢拧起了眉心,笑意也僵硬下去,还没等她接着问,又有人接话。
“实在肤浅。”许鹤骞摇头,尽管是故人又如何,面对考试他便没有私心,“仅仅只考虑着权限交叉这单纯一点太过偏颇,内阁之用这些年来已然足矣证明,总是利大于弊的。况且现在天下只是初定,万事还没个头绪,怎么能如此草率。”
杜燕宁一时语噎,但她保持着从容的微笑,“僚兄所言极是,但你又何以见得没了内阁三省做不好这些事呢?不法古,不循今,不可因循守旧,要因时而变,废内阁也许一时之间难以适应,但长久看未尝不是好事。”
“你自己也说了,不法古,不循今,可废内阁循的不就是旧制吗?”许鹤骞正色道,脸上微微有几分笑意,正欲还说,皇上打断了他们的争辩。
“两位都别争了,以后同朝为官,不要伤了和气。”翊欢扬扬手,目光只专注地看着卷子。
许翰这时起身出座向翊欢躬身行礼道:“陛下!臣之外甥御前与人争辩全然失了礼法,还请陛下恕他年轻狂妄,饶了他吧。”
许鹤骞也连忙跪下来,“请陛下恕罪。”
“陛下!”杜亓山此时也飞快起身出座,“许大人这么说,臣无地自容,请您也饶恕小女吧。”
“这个无妨,你们不必放在心上,他们不争朕还觉得没意思呢。”翊欢摆摆手,和蔼的一笑而过,“等等,什么小女啊?朕怎么听不明白。”翊欢好像反应了过来,对杜亓山问道。
杜亓山向坐着的大臣环视一眼,又转过头对翊欢道:“不瞒陛下说,杜燕宁实乃臣之幼女,因出生时请大师算了一卦,道她命中不该在我们这人家,若留在辛都便是养不大的,非要过够贫苦生活直到二十岁才能解了这灾祸,于是便送去他处教养,如今趁这元始新贡才回来。”
季舒阳和季容霜密切关注着翊欢的表情,只见她愣在原地,然后是笑意跃然脸上,有点惊喜的感觉,“真的吗?朕竟然一点儿不知道。” 说完她看向众臣,大家都没有惊讶的表情。
“安绥侯竟然还有个妹妹,这种大事杜卿为何不早说呀!”翊欢的眼睛里溢出眼泪来,“敢情朕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好了陛下,这里是太保殿,我们今日是选才议政的,这些个家长里短的不要太过余,有什么话以后再叙吧。”季容霜看着翊欢的神情,她已经猜到了。
翊欢收敛了情绪,对三人扬扬手,礼官便上前来,在三位贡士面前微微行礼道:“请诸位下殿等结果吧。”
许鹤骞听到提醒才反应了过来,他还愣着神,差点连行礼告退都往了,这时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杜燕宁会是杜亓山的女儿?
他边走边思考,一切都解释不通,但一切又逻辑通顺,他抬头是正好遇到她的目光,她对自己礼貌一笑,但许鹤骞还是愣住,这浅淡的微笑不过更增她的神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