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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客当家死不瞑目 假兄弟分道扬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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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大半夜,客衍又累又气,躺下反倒睡不着,翻来覆去快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又梦见身处一片雾霭霭的森林中,辨不清东南西北,抬头一看,一堆没有身子、带着鬼面具的头漂浮在半空,一下吓醒了,“真晦气!”
夫人问:“做噩梦了?没睡好吧?昨夜为何回来那么晚?”
“下人院那边起火了,你不知道吗?”
夫人惊讶,“哟,我昨日有些累,一觉睡到天亮。只你进屋那会儿知道,知你回来了,我就接着睡了。起火是怎么回事?”
客衍叹气,“你啊,心真大!就是主屋烧光了,你怕也不会知道!”
客衍心神不宁,早膳也不吃,直接往前院溜达。到了嘉客苑门口,院门大敞四开,直觉不好。进入屋内,被子里的柳行首和上官行首被五花大绑。屋子打斗得破破烂烂,四面透风,两个行首虽盖了被子,仍冻得哆里哆嗦。
客衍三两步窜过去掏出她们口中的布团,急问:“他们人呢?”
柳行首流着鼻涕答:“早就走了!”
客衍转身一路小跑往府门口去,两个行首嚷着要解绑,他也置之不顾。
到了府门口,早起的守门小厮正在门边瞌睡。
客衍上去一把揪起他,“李青熠和李青辉呢?就是嘉客苑那两位?”
守门小厮刚睡醒,一愣,“呃……早就走了……”
客衍瞪大眼,“什么时候?!”
“天还没亮时候,大概五更天,就叫我开门,说是昨日已跟老爷您说定了,今早要赶路……”
“混账!”客衍不听他说完,一巴掌将小厮扇倒在地上,跳到门外东张西望。
李家兄弟俩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张望也是徒劳。客衍指着捂着脸瑟缩在一旁的小厮,气急败坏道:“叫你开你就开!你是给他们看门的,还是给老爷我看门的?”
“老爷,我没给他们开门!他们见我不给开,就跳出去了!”
“什么?跳出去的?”为什么这么急着走?客衍更糊涂了,“为什么不当时就报给我?”
“老爷,是您吩咐的,辰时之前没有重要的事情,不可以扰您清梦。前次小福子就吃了板子……”
“怪我?你这是怪我了?什么是重要的事?他们跑了就是重要的事儿!”
小厮见客衍气得面色铁青,不敢再辩驳。客衍回到嘉客苑,守门小厮生怕被老爷一个不顺心将他发卖了,六神无主地跟在客衍身后,客衍边走边骂他。
到了嘉客苑屋中,客衍一边命小厮将两个行首的绳子解开,一边询问昨夜的情形。
当柳行首说,是“那个小娃娃”将她们姐妹劈晕时,客衍一下就明白自己上当了,仍难以置信地问:“是那个白净的?细瘦的?李青辉?”
在得到两个行首一致的肯定后,客衍一下跌坐在地上,口中叨念:“他也会武功?那他之前都是装的?他们骗了我?”
小厮也小心地说了一句:“他们都会,他们一起跳出大门的……”
客衍听了,情知此事必定不小,“他们骗了我,可骗了我什么呢?骗我放火?不对不对,得查查家中丢了什么……”
此时,客衍看见小厮捡起一盏白纸灯笼瞧看,他气不打一处来,“破灯笼干什么?还不快扶本老爷起来!”
小厮将灯笼丢在地上,边扶客衍边说:“我只是纳闷儿,我交给夫人的灯笼怎么会在这里?”
客衍警觉道:“你交给夫人的?到底怎么回事?说!”小厮遂将昨夜去作坊途中路过书房,见夫人一个人散步,自己如何觉得有点奇怪,又如何将灯笼留给夫人的过程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客衍听罢,脑袋“轰”地一声,一口鲜血喷在地上。他知道江湖上有一种极高明的易容术,虽然也是用桃胶做假面具,却用了秘法,做出来的面具极精致,与真面几乎一般无二,便是人手去揭,若不得法也难以发现。即使是方匠人做的,也略逊一筹。昨夜小厮遇见的必是个假夫人,真夫人一夜酣睡、未曾离开主屋。李青辉与夫人身形相似,既然他此前有意藏起功夫,假夫人是他便八九不离十。如此一来,那兄弟俩必是冒名顶替,不是真正的李青熠、李青辉。好手段,竟连自己都给骗了,枉别人背地里都叫他“老狐狸”。
吐了血,心口反而轻松些,头脑也清楚了,他还要最后确认一下,“府中有许多纸灯笼,你怎知这个纸灯笼是你给夫人的?而不是别个?”
小厮指给客衍,“这手柄前端一寸处,有一小滴朱漆,是前些日子重新油漆大门时候,油漆匠人弄上的。”
客衍听罢,一声长叹,吩咐小厮分别找人送走两位行首、报官客府失窃并帮官府画像缉拿李家兄弟、以及到后宅通知夫人去书房。
此时,他已完全确定,传家宝已经丢失了,反而不再着急,他自己一个人脚步沉重地缓缓走向书房。
回想昨夜发生的一切,此时悔之晚矣……
为了得到宝皮面具,他借江湖人之手打劫;
为了掩盖打劫的动静,蓄意纵火;
为了不让损失太惨重,他暗中吩咐集中所有力量救火;
为了日后与李家的合作,他到最后也没跟李青熠撕破脸皮,硬把他留住……
哪知自己算得狠,对方算得更狠。对方什么都没安排,就借着自己放的一把火,把传家宝给盗了。
从嘉客苑到书房这段路,客衍觉得比这些年走过的所有路加在一起都要艰难。他艰难地来到关公像前,艰难地转动瓷花瓶,艰难地走进密室、打开本应装着《皮匠杂记》的木盒,果然如他所料,空空如也。
蠢啊!蠢!自己被那宝皮给鬼障了眼,可人家用宝皮当饵,把自己当大鱼给钓了,玩鹰的让鹰给啄瞎了眼呐!一个时辰足够出城,天下茫茫,何处去寻两个摘了假面具的人?客衍恨得狠扇了自己两嘴巴。
怔了好半晌,客衍出了密室,恰见到夫人走进书房。他刚要张口对夫人说什么,突然又喷出一大口鲜血,直挺挺地扑倒在夫人身上。
夫人慌了神,忙差人叫大夫。
客衍此时眼睛翻白,上不来气,说不出话,心里才彻底明白:这两人不但要盗自家的传家宝,还要取他的性命!可惜,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又可惜,到最后也不知道他们将宝皮面具藏在身上什么地方;更可惜的是,自己连怎么中毒的、对手是谁都没能知道。不甘心啊!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大夫还没来,叱咤一时的客大当家就不甘心地一命呜呼了,且未能瞑目。
家中上下并不知道客老爷是中毒身亡。按守门小厮的说法,是客老爷因为被两位信任的贵客盗取了家中的宝贝,气得吐了两次血,急火攻心而亡。这个说法听起来合理,看起来也确实如此,大家就都接受了。
城南郊外,两马并行。
“一抹仙、一抹仙,一抹上、就成仙。藏得够深啊?有这么好的毒药,都不事先告诉我?”假李青熠道。
阿鸟心中惆怅,看起来没什么情绪,“鹰眼首领叫我‘不该说的别说’,原来那毒药叫‘一抹仙’。”
“规矩嘛,我懂。也不能怪你。话说鹰阎王可是个小气鬼,能给你颗一抹仙,看来对这次任务是志在必得啊。”
阿鸟没注意听他说什么,只喃喃自语:“一抹仙,好名字。但愿客大当家真能成仙。”
城中五更解除宵禁。他们二人五更离开客府,直奔亶城南城门,也不曾换面目,仍以金轮李家两兄弟的身份大摇大摆出了城。假李青熠算准了客衍最早也要辰时才能发现,这也是连日来与客府家丁打得火热套来的情报。
出城后,他们购得两匹马,一直向南骑行。
假李青熠知道阿鸟是第一次执行任务、第一次在任务中杀人,他看出阿鸟情绪不高,故意挑明:“怎么,这么快生了哀心?那你的道行可比我高不止一星半点儿。”
“我相信道长所说的哀心,是大哀之心,虽则未必要达到胸怀天下苍生的大哀,也必得是彻骨哀痛。我这点子,惆怅罢了,至多不过是有点哀愁。”
“任务成功了,怎么还哀愁?”
“客大当家虽说有歹心,好歹也相处了多日,你与他,难道就全是虚情假意?”
“假作真时真亦假。”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世皆幻象,真假难辨。”
“世事皆幻象,人生却并非虚无。”
阿鸟忽而笑了,是啊,如果能复仇,就并非虚无。
“翻过前面的山头,咱们就得分道扬镳了。”
阿鸟吃了一惊,“不是说一起回营地吗?”
“门中传信,我临时有别的任务。青刺叫你暂去伽俨县,住进长乐客栈,过段时间会有人以门中密令接应你。在有人联系你之前,可化名游历,打探伽俨县中各方势力。”
突如其来的自由,让阿鸟既期待又畏惧,还有点发懵,一连串发问,“你什么时候接到的传信,我怎么不知道?那我是不是干什么都可以?可我没银子,需要卖艺?”
假李青熠“哈哈”大笑起来,阿鸟此时略显无措的反应,才是一个10岁少女该有的青涩表现。此前超出年龄的成熟睿智,是探丸门的规矩硬逼出来的。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执行任务时,表现远远不如这个扮作李青辉的女孩,不过当时他才七岁。类似的经历,让他瞬间又有些心疼这个坚强聪慧的小妹妹,与他领阿鸟去风雪观见道长时是一样的心情。“对,干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暴露身份。你的马袋中有新的通关文牒、新面具、银两等物,以你的俭省,银两应该够用,愿意卖艺也随你。”
“啊!卖马的是?!”
“哈哈,才反应过来?迟钝!”
“看你刚才讲价的架势,跟卖马的像仇人一样!”
“真作假时假亦真!”
上一个任务完成,下一个任务未至。策马奔腾,阿鸟享受暂时的快意!可快意短暂,翻过山便来到岔路口。假李青熠嘱咐,“早些换上面具,海捕文书会比你先到伽俨县。”
“以后还会再见到你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阿鸟不再讨厌假李青熠。分别时刻,阿鸟竟有些舍不得。
他灿然一笑,“当然!下次见你可别认不出我来!”
“下次我又换副假面,兴许你也认不出我。”
对他们来说,“下次见”不是简单随意的告别语,而是最美好的期盼和祝愿:活着,活到下次见面。
“别怪我没分给你那3800金,我也拿不到,要上交的。走了!”假李青熠打马向右。
阿鸟也摆脱依依惜别的小女儿态,打马向左,并笑道:“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吗?爱金如命,却挥金如土!”说罢,她忽想起宝皮面具还藏在自己的桃胶面具之下——面具盖面具地贴了两层,所以那两位行首搜身都搜不到。她调转马头喊道:“哥哥!宝皮还在我这儿!”
阿鸟扮作李青辉时,一直叫假李青熠“兄长”,如今改叫“哥哥”,叫假李青熠心头一热,十分亲切。他头也不回,手过头顶挥舞几下,“送给你了!那是我个人收藏!”
阿鸟心中五味杂陈,没想到他竟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随随便便送给了自己,诧异自己适才怎么突然喊他“哥哥”,又想起自己的亲哥哥,那个温和宽厚的亲哥哥,如果哥哥还活着……
“哥哥!保重!”阿鸟又对着背影全力一喊,却不知远去的人是否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