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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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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叶澜初上的是与初中同一所中学。
高一的时候,她基本上就已是成年后的样子,定了型,只是还有些稚气未脱罢了。
那段时间很多人都在传的一件事,可能在多年后都还有人记得,就是英语老师课堂上对叶澜初说的一番话。
现在……不好说全国上下吧,至少在开放度比较高的城市里,英语老师已经不那么突出了,而在叶澜初还上中学的当时,在她所在的城市,英语老师的打扮、气质和作风都往往透着股子与其他任课老师颇为不同的前卫,尤其是男老师。
他们很多都有点西化,表现为表达更加外向热情,主动大方,也许有些人的一些行为在现在看来甚至可能触及了性骚扰的边缘,亟待商榷。
而在当时,这个现象还远未进入主流关注,他们也还没来得及去重新评估自己言行举止里的分寸。
叶澜初的英语老师Richard就是。
那节课,Richard做延伸时讲到了一些英语俗语,和他向来惯用的讲课法一致地,他直接开始给例句,由此展开。
“For example, Nora, you are so beautiful! I love you very much! 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
Nora是叶澜初的英文名,原本这并不算是个特别常见、也无法让大多数人觉得特别好听的英文名,但自从它成为叶澜初的英文名,知道的人就都被强行植入了一个概念:Nora是个大美人的名字,叫这个名字的女孩,恍若天人,明艳不可方物。
而Richard讲这个例句的时候,就站在叶澜初身边,他不但语气温柔得要滴出水来,感情极其丰沛,还是“直勾勾地”望着她说的——直勾勾地,这是同学们描述这件事时的原话。总之,他这副情态多少带着些表演性质,像在舞台上表演莎士比亚的戏剧。
他讲完之后,态度坦然自如地高声向闷闷偷笑的学生们讲解:“我刚才说Nora,你真美,我太爱你了,后面这句话就是进一步表示爱你——你是我的掌上明珠!注意,这是固定说法,如果直译成你是我眼中的苹果就不对了啊,没人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Richard的年龄与这届学生的父母差不多,他大约也本能地收敛,用了“掌上明珠”这个成语来突出强调他与叶澜初仍是不同辈的关系,但实际上这句英文的原意应该解释为你是我眼里最珍贵的人,这当然不限于父女师生,还可以用来表达其他爱的关系。
对于已经相当有自学及搜集信息能力的学生们来说,老师没讲不代表他们就不会知道。
叶澜初与老师有一腿的流言,就从这里开始。
整个高中阶段,与叶澜初传出绯闻的可不止Richard一个。
后来盘点起来,简直像是有人故意的,他们给她安排了不同身份各一个的疑似情人。
在任课老师以外,有个后勤部的宿管老师,也跟叶澜初有问题。
原因是他曾经当众问叶澜初:“叶澜初,你是怎么长的呀?你爸妈都给你吃什么了?怎么能长得这么漂亮!”
男同学就不用说了,与叶澜初传绯闻最多的是一个肌肉男,据说他是不少荷尔蒙爆发女生的幻想对象,而他之所以被大家幻想,除了他早早就发育成一副比许多成年男子都更熟男的形象之外,还因为他人特别“色”,他每次在走廊里迎面遇上叶澜初,都毫不掩饰地大声将……也许是所有男生的心声说出来:“叶澜初你越来越美了,你真是太美了!”
就连女同学,也有。现在看来可能已经很正常,可在当时,那绝对称得上惊世骇俗。
与叶澜初传绯闻的这个女生其实是大学去了加拿大才出柜的,但在那之前,福尔摩斯同学们已经推测出了她真实的取向,证据如下——
她曾多次诉说很讨厌爸爸碰她,只是手都不可以,男人的手都又热又臭,烦死了;
她曾兴奋地说起一个男性强-奸多名女性的案件,评价是:“我表哥”说,要是有这么多女的来强-奸我就好了;
以及,她曾问起同桌女生,觉得什么样的女生最撩人,那个女生很惊讶于她用的“撩人”这个词,因为女生,尤其是十几岁的女生,是不大会喜欢撩人的女性的,而当同桌女生回答了本年级几个以清纯传统美著称的女生之后,她都不满意,说这几个眼睛不够勾人,笑容谈不上妩媚,说话也不会让人心痒痒,同桌女生将她所述的特征一整合,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叶澜初么!
甚至还有同学家长。
有个男同学说,他家长担心他早恋,对来访的女生都黑着脸不耐烦,唯独对叶澜初总是柔声细语,甚至能说出“有空来玩”这种对其他女生根本不可能的礼貌语,而她不来玩的时候,这位大叔也要时不时不经意般打听关于她的事。
于是叶澜初在高中的形象,就是个跟老师、宿管、男同学、女同学、同学家长都不明不白的男女老少通吃女魔头。
说女魔头可能是夸张了,毕竟叶澜初表面上人缘都不错,没人霸凌她。
因为尽管好像跟这么多人都有可疑,可她偏偏又学习好。
她的学习好是实打实的,容不得异议,她毕竟是语文老师实在讲不清楚某篇文言文阅读的时候、音乐老师实在没法让大家明白某个乐理知识点的时候、以及分到文科班后数学老师一时没想到某个更简单的解题思路的时候,不得不请她上台帮忙讲解的人。
若只是一篇作文,老师还可以强行打高分,但其他的,哪怕是政治历史的主观题,都没法这样刻意高分,到底有没有拿分的点,一目了然经不起质疑,这可不是与老师有私而令他们非要打高分能凹出来的成绩。
而若要说老师们都因为迷恋她而给她开小灶?客观上是否存在可行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那又是超出十几岁孩子接受程度的过重口味故事了,他们若能接受,也不会每种身份的疑似情人都只给叶澜初安排一个了。
在尚未看过世界的少年们简单的认知中,早恋必定会影响学习,那么学习好就是没有早恋——更别说那么多角劈腿恋——的最强力证。
叶澜初刚上大学时,因为穆思君追得太紧,同宿舍的姐妹很快就问出原来穆思君是她的前男友。
伴随着她们对导致叶澜初与穆思君分手的那件事的不忿的,还有一组不合时宜到有点搞笑的哀叹:“啊?你高中就谈恋爱了呀?”
“废话!澜初这么漂亮,想不谈恋爱也难吧,人家能让?”
“不是,爱她的人当然是不让啦,那我以为她会为了学习而苦苦拒绝嘛,反正她又不怕谁跑了,谁都会对她死心塌地,忍到高考之后呗!”
“哼,原来我爸妈是骗我的!什么早恋就考不上大学呀,澜初和穆思君不都考上咱们学校了吗!”
“你爸妈当然是骗你的啦,瞧瞧咱们同学里,挎着男女朋友考上来的不要太多,就算另一半不是咱们学校的,也是很不错学校的呀!”
连上了大学都还对这事不能完全看穿,何况更早几年的时候了。叶澜初的高中同学们传风言风语传得欢,内心深处却也明白这只是没边的八卦罢了,可有时想想吧,叶澜初跟那些人之间……又实在是太暧昧了啊!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一个人的眼睛能随时让你触电,你就很难去区分到底是她没底线到时时刻刻在向所有人无差别放电,还是只是别人在对她单向暧昧。
所以整个高中时期,叶澜初的处境可用一个微妙来形容。
怎么说呢?
基本上就是,大家跟她面对面的时候,其实都相处得很好,从这一点上来讲,她比后来那个冰舞社的女生幸运多了。
大家跟她处得好,一个原因是她人很好,而且很有利用价值。
她不光在老师要求的时候会去给大家把不清楚的难题讲通,课间但凡有同学来问问题,她也都会给他们讲得明明白白。
她的数学作业好几年都是全班传抄的样本,在很多年之后,再想起中学时代,她的一个深刻印象就是每天早上交作业前,没有老师在的黄金时段,她都不得不站起来大声问“我的数学作业在谁那儿”,然后就必会有个声音回答“在我这儿,一会儿我帮你交”。
当然她后来学的是文科,数学再好也肯定不如穆思君他们那几个理科尖子生,但保证平时作业全对是没问题的,而且她的字体漂亮清爽,解题步骤清晰明确条理分明,不光方便理解,还方便抄——这个特指有点小心机的孩子们有意识地将某一步或者计算结果故意改错且错得合乎自己的水平上限,让老师不致看出这是抄来的。
另一个原因则是,你真的无法在面对这样好看的一张脸时,能对她不好得起来。
大约和“伸手不打笑脸人”是一个道理吧,后来也有人以街头实验证明,同一个小女孩,在打扮漂亮的时候和穿着邋遢的时候,获得的陌生人帮助情况是截然不同的。
在最熟悉叶澜初的本年级,大家对她的态度和评价是一言难尽,但传到其他年级就没这么复杂了,她被高度概括为“那个超漂亮的学霸其实名声很差来的”。
叶澜初高一的初夏,有一位高三的学姐曾与她有过一次近距离的接触。
那是课外活动时间,操场上没有位置了,于是叶澜初跟同学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上打羽毛球。
那位学姐走过来时,叶澜初的球友刚好把球打到学姐身上,学姐伸手一抄接住,而叶澜初回头,先是惊惶地致歉,又接过她递来的球,对她感激地笑,连声道谢。
这位学姐在十年之后都还常常与同学们提起那短短数秒与叶澜初的交集:“叶澜初人很好啊,为什么说她名声差?我看她超有礼貌的,一颦一笑让我这个直女都融化了啊!”
学姐对叶澜初一面之下便汹涌澎湃的好感也是有些被夸大了,其实不过是一个实在太简单太正常、根本不足以说明一个人全貌的瞬间罢了。其他年级的传言和学姐的这种反应,在后来的网络发达时代都在各个事件中被不断地表现得淋漓尽致,当大家面对着关于一个陌生人的道听途说而来的信息时,往往都不能将这个人当作与自己一样有血有肉的活人来看待,而是总倾向于将ta的恶与善统统放大,过度解读。
而具体到那时的叶澜初,如果一个美女名声不好,大家就会想当然地断定她高傲骄横难相处,对她期望值过低,于是事实带来的冲击让人受宠若惊。
这位学姐大约本身个性也格外柔软善良,并且由于与叶澜初再无其他接触与观察,她的感受与叶澜初身边的同学是不同的。
于叶澜初身边的大多数人而言,当他们不面对着叶澜初那张脸时,就会清醒过来,然后对她的态度就要打个明显的折扣了。
大家的共情是这样的:她真的很能蛊惑人心啊……所以那个谁谁谁确实是被她勾引没错了!
这种态度的不停起伏变化,颇似多年后网络上的众生相。一个事件发酵,大家群情激愤,群起而攻之,恨不得将事件中的某个当事人千刀万剐生啖其肉;过两天事件反转,大家又对这人好感顿生,再联想起ta此前所遭遇的攻击,愧疚和同情放大了这种好感,于是又将其捧到了天上去。
年少时的叶澜初,就是个被不断反转又反转的双面人。
叶澜初第一次意识到同学们对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是在高一上学期过半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