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私》不呆

45、第九章（5）

　　谢缘长吁一口气，双足也随之轻松了起来，正准备继续赶路，口袋里的石头忽然变得极沉，似乎要坠破袋子逃出来似的。她忙把它取出来，不料这石头一见天光，顿时滚烫异常，她低呼一声，本能地甩手，石头在空中划了道低低的抛物线，无声无息坠到一旁的竹林里。
　　天哪，这还怎么找！谢缘头大如斗，顺着方向尝试寻找，这一找让她意识到，这石头的确不一般。这一带杂草不盛，电筒的光扫过去，有一处居然泛起很强的玉光，很容易就和周围灰扑扑的普通石头区分开来。她上前一看，果然是那枚玉石，她还没来得及开心，却发现这玩意儿竟如斧头似的，足有一半砸入了山体，再加上个头不大，不易抓握，她折腾了几回都没把它起出来。
　　眼见天色越来越黑，自己手上没有工具，继续和石头死磕是没个尽头的，谢缘知道轻重缓急，决定先做好记号，回头若还惦记，再来想办法挖走它不迟。
　　邪门的是，一路下山都有惊无险的谢缘，居然在差几步就能踏上平地的时候摔了一个大跟头。摔得倒不厉害，只是膝盖跌破了，走路勒疼，赶路的速度大受影响。她一路上走走歇歇，到了一个村镇，经过村中的文化礼堂，恰好遇上几个刚参加完婚礼的年轻人，他们正好要回肇林镇去，欣然同意搭她一程。
　　谢缘坐上车，只觉得两条腿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一般，回想前几个小时经历的种种，真是有种劫后余生之感，稍有不慎，这条命就交代在山上了。此时被车上的热空调一催，她全身心放松，真想洗个舒服的热水澡，然后把所有事抛诸脑后，酣睡一场。
　　路上，同车的人聊起了今日的见闻。
　　“哎哎，听说没，山上废弃的水坡村出事了。下午有警车救护车先后从村里走的，听说有人死了！”
　　“啊？真的吗？是游客意外失足吗？”
　　“好像不是，具体什么事还不清楚，不过八成是凶杀案。”
　　“我的天哪！吓死人了！凶杀案！离我们这么近！”
　　“就是，那些废墟在网上火了以后，什么事都跟着来了，啧啧。这次事大了。”
　　“那以后没人敢来了吧，慌兮兮的。”
　　“说不准，兴许人更多……”
　　……

　　地方小，水坡村出人命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警察通知了与伤者同行的人，好事者便上伤者住过的旅店打听。谢缘一晚上都在街上打转，辗转听来些，或真或假，足够大致拼凑出事情的轮廓。
　　韩翌兵摔死了，女游客重伤还在抢救。
　　这个女游客大约三十出头，不是林茵。
　　不是林茵。
　　谢缘心头一直来回拉锯着这四个字，本该喜的，毕竟是她鬼门关前打了滚，不说直接，也是间接把林茵的命保住了。但她却感受不到一丝喜悦，难以言喻的难受像剜肉的铁钩，不停剜着五脏六腑。
　　之前从没殃及过无辜的，这次不仅殃及了，还有性命之忧。
　　说不好听些，林茵若死了，与她无关，可这个女游客死了，却与她脱不了干系。
　　同等分量的性命，她不能因为认识其中的一个，而把情感的砝码往认识的这一个，也是未来的谢缘指定的这一个上加。
　　不是吗？
　　不是吗？
　　……
　　旅店的电视机里正在重播当地的民生新闻，谢缘躺在床上，怔怔听着，却又不晓得听进去些什么。她空落落的胸腹里直犯恶心，忽然一个没忍住，跑到卫生间里吐了起来。她觉得稍稍好些了，洗了把脸，恍恍惚惚地坐回床边，侧首看了眼身边摊开的字帖，不解、迷茫和厌恶的情绪像巴掌一样狠狠抽在脸上。
　　也就是没几天前，未来的谢缘时隔多年再度与自己联系，当时的自己是多么的雀跃。
　　那个时候，未来的谢缘是怎么说来着？
　　那个时候，她给了她一个解释，一个和改变过去一样玄之又玄的解释。
　　四年前发生的怪事，源于一种叫做“时空的扰动”的东西，是代价生效的副产物。过去是既定的历史，理应无法改变，所以在勉强改变后，会出现某个未知的力量不停尝试把历史纠偏，并且存在一定概率纠偏成功，而一旦这成功落脚扎根，那么谢缘所有的努力将自此付诸东流。未来的谢缘当时也陷入了麻烦当中，干涉过去的代价让她分身乏术，才没顾得上和过去的自己联系。
　　是啊，谁能想到，妄图改变过去的代价里，还有这样一种可怕的形式存在。这意味着，从改变过去的那一刻起，不确定性将会如影随形，过去的她将会惶惶不可终日，时刻担心着可能这一秒仍在人间，下一秒却已堕入地狱，那真是生不如死啊。
　　没什么比得而复失更令人绝望的了。
　　然而，四年前的那场“时空扰动”在已经起效果的情况下，却最终没有纠偏成功。未来的谢缘寻觅了很久，终于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是苏慎。
　　准确来说，是因为挽救苏慎的命运，仅仅是出于谢缘偶有所感的不忍，并不在未来任何一个参与“改变过去”的人的意愿之中。于是，新的因果意外萌生，以未知的逻辑冲抵了时空波动，抵挡住了纠偏的力量，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获得了善报。所以才能在短暂的震荡后，时空再度稳定，生活重归平静。
　　未来的谢缘坚称这是个值得尝试的办法，虽然机制尚有争议，但确实是现阶段最好的手段了，于是她从那么多曾经发生过的悲剧里随机选中了林茵，希望能得以验证。
　　成，两全其美；不成，最坏也就是那个原封不动糟糕透顶的过去，她经历过，过去的自己也一定能挺过来。
　　谢缘对此坚信不疑，严格按照指示，努力克服种种困难，以期救林茵一命。
　　但现在事情的走向让她动摇了，未来的谢缘给出的“推理”也因此开始站不住脚。如其所言，所谓的代价是因为过去改变而生，是天怒，是惩罚，是交换物，那么于私也好，于善也好，为己是改变，为他人也是改变，本该是数罪并罚，又何来“冲抵”？所谓未知的逻辑就是没有逻辑吗？
　　即便能“冲抵”，而如今为了救一人，却害了另一人，这样算善还是算恶？想要“冲抵”这个代价，又该从过去，从未来，剥夺什么更难以承受的东西去交换？这个办法会不会看似有奇效，实则却有致命的弊端和漏洞，是未来的谢缘还未洞悉的？那她们现在贸然拿来救急，会不会让事情雪上加霜？
　　谢缘承认自己是怕了，怕四年前一觉醒来一切瞬息全改的噩梦重演，所以最开始才头脑一热，听信了未来的自己信誓旦旦画的大饼。可现在这个局面叫她更害怕了，一切仿佛比从前更容易重演了似的。
　　她感觉自己脑子要炸开了，从来没有这么多疑问同时挤在心里，像她的行动逻辑发起非生即死的挑战。
　　忽然，字帖泛黄发脆的纸页轻轻翕动了一下，谢缘低头一看，熟悉的字正一个接一个从纸纤维中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