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私》不呆

275、第四十九章（2）

　　离开医院时，远远瞥见先前那短发女孩人影一闪，定睛去瞧，人来人往的都是生面孔，并没找到她人。倒是当时被她拉走的男人蹲在门口，叼着烟讲电话：“……嗯，嗯，你自己当心点，实在不行报警，嗯，最好别更到你名下，让你大伯出面……”
　　谢缘放缓脚步从他身边经过，一个名字飘入耳内：“……尹殊，你就这么想，大不了鱼死网破，没必要怕，你怕了，他们就铁定踩你头上，大家都是光脚的，谁怕谁，嗯？你就记住，千万别答应，屎粘上了你这一辈子就等着倒大霉吧。
　　“啊，是啊，你顾好你那边吧，这边也是乌七八糟的，你哥来都……呃，我这人在呢，我也就打打下手。嗯，嗯，行，都不容易，嗯……”
　　谢缘走得不能再慢了，再慢得停在他跟前“光明正大”地偷听了，于是她沿着脚下的白箭头，走下斜道，心想尹殊果然知道阿白的现况，而且听这语气，甚至这些年还时不时保持着联系。
　　医院一趟进出，天色变得比早上更暗。零星的雨丝飘在脸侧，凉如玉屑。她原计划是先回酒店，收拾好东西办理退房，直接去车站，可突然改了主意，一路仿佛漫无目的，走到遗址公园，走到园内一方莲花池边坐下，能和无声的塔对望。
　　雨依旧是将落不落，偶尔几丝细线飘至，容易误会是缠绵的风。
　　送来塔铃囫囵一吟。
　　工作日公园里人很少，似乎是静的，却又不静，一座城市最繁华的中心栖息着这么一座不算大的园子，林木青涩低矮，砖石半新不旧，喧嚣可以轻易地横扫进来。
　　千年后鲜活的喧嚣，和千年前沉寂的喧嚣，都在这一方天地间。
　　谢缘的心无法安定。
　　池子里的鱼儿兴冲冲游到她跟前，久不见投食，又兴冲冲地游回中央，啄食春来渐焕新颜的几叶小小的水荇。
　　别人看着这些小物，越看越陶然，而她却越看越悒悒不欢。
　　鱼和人一样，都是困在各自的命里。
　　人比鱼强些，这个人比那个人又强些，命是有高低的。
　　她又悒悒不欢个什么劲呢？按照原定的命运走，她这个人有极高的概率变成悲观厌世的拥趸，悒悒不欢将是家常便饭，但她如今长成了一个在悲与乐的平衡里艰难夹生的正常人。她的命有重来的机会，无形之中强过了太多人。她为别人的命也尽了全力，没有消极以对。她实在没有资格在这里伤物。
　　不论前路如何。不论怨怼几多。不论无奈和无解今天换谁来，来拿她的脑袋当鼓擂。她都必须甘之如饴。她不能坐享其好，而不接受相应的代价。
　　天底下没有那么好的事。
　　可这代价……这代价是路小丹的横祸，是阿白的惨剧，是砸落在别人头上的隔山打牛似的噩运啊！
　　她总认为，举凡讨厌麻烦的人，既不喜欢被麻烦，也不喜欢给人添麻烦。更别说是无法解决的以丢命收场的麻烦。她宁愿容忍噩运光顾自己头上一百次，也无法容忍噩运从自己家出门左拐，去别人头上掘土一次。
　　有人会说，这不还有时空扰动挡上一挡吗？但谢缘敢断言，它多半只负责“直接连累”，而不负责“间接连累”。有些干涉，是落子无悔，开弓无回头箭，全看运气。
　　很不巧，她似乎没什么运气。她在最开始未被改动的时间线内，大概是个倒霉催的，在改动后的时间线内，绝对是个倒霉催的。千变万变，倒霉不变。
　　正无比矛盾动摇间，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异想天开的主意：要不去找一下现实世界里的程养仙，帮他改变宋代也好明代也罢的历史，然后说不定就成功了，再然后运气不错，本应该出生在现代的她因为种种原因出生不了了，出生不了就眼不见心为净，那不就没那么多烦恼的事了吗……
　　她低低干笑了两声。指望这个运气，还不如指望面前这个浅池子能淹死她。
　　一声脆鸣，一只鸟扇打翅膀扑腾了一记，从身后的樱树上飞起，带落一枚未展的花蕾，打在谢缘的手背上。
　　花蕾骨碌碌跌进池里，轻飘飘的，乘波起伏。
　　渐渐地，谢缘的思绪跑远了，各种没边没际的念头在脑海里胡窜。
　　说到时空扰动，苏慎描述的，和字帖给出的解释，似乎有些出入。仅仅是因为，操纵字帖的人是个三脚猫吗？
　　对了，既然有平行世界，那到底哪个才算是现实？如果都算，那其他世界里，她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谢缘，改变当前世界的过去真的有意义吗？
　　还有……
　　也不知在冷清的水池边上呆坐了多久，谢缘没参悟出什么人生道理，肚子先饿了。已是下午一点的时间，起初还能忍，过了半小时，竟越来越饿。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万物包括人的胃口。夏秋冬都能忍过去，而且很快就不饿了，唯独春天不行。
　　意外的是，这一饿竟让她醒悟了过来。
　　她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拿自己当圣人看了，一本字帖改变不了她是平凡人的本质。
　　所以她有什么好纠结的呢，想遵照字帖救人是本能，不想牵累无辜的人也是本能，都是人之常情，无所谓对错，既然心中那道坎过不去，那便交给时辰——当下最紧迫需要去做的，就是对的——好比现在肚子饿，就先去解决肚子饿的问题，余下押后再议，多简单，多明了。
　　想通了之后，一切如释重负，人的精神气都焕然一新，谢缘叹了口气，再去看池中摆尾的鱼儿，觉得水清食丰，有人定期关照，又没天敌虎视眈眈，不能说不自在。
　　这接下来，填饱肚子，回酒店，搭车去火车站，井井有条地一一完成，谢缘坐上火车离开羊城，窗户外浇下瓢泼大雨，什么也看不清，除了玻璃反光映出的她自己的脸。
　　夏澜的药很管用，感冒好转得很快。这次用不着任何人提醒她“你好像瘦了”，她自己都能明显感觉到，颧骨以下向内收窄，瘦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