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私》不呆

224、第四十章（4）

　　女人头上的睡衣帽子掉到了脑后，露出了整张污渍斑斑的脸。这张脸简直就是阿白的脸的中年版，眉眼尤其像，也就印证了谢缘的猜测，这个女人的确是阿白的母亲。
　　她的样子太惨了，几次因为低血糖汗崩如雨、浑身发抖，缺水还令她眼球逐渐凹陷，嘴唇干裂出血，整个人的状态不断在昏昏嗜睡和焦躁不安之间来回切换。蓬头垢面以及虚弱委顿自不必说，她的神情才是最让人心里发堵的，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叫人不忍多看的绝望和悲戚。谢缘也是为人子女的，虽然和母亲的关系有着太多成长时期关爱缺位的隔阂，但一想到这样的眼神假如是从何梦英眼里流露出来的，谢缘就觉得肺部被巨石压住了，根本喘不过气。
　　更折磨人的是，满皓宇的声音总在非常刁钻的时候响起，给阿白发号施令，通过她的嘴，冲着她母亲倾倒世上最恶毒最肮脏的话。有一次更换被唾液沾湿脱胶的透明胶带，撕扯时毫不留情，连着唇皮一道带起，谢缘都忍不住闭起了眼睛。满皓宇有点失望，因为阿白母亲神思恍惚，几乎丧失对疼痛的感知能力，已经没力气叫唤了。
　　走回原位，谢缘忽然一惊，心想刚才自己是闭眼了吗？莫非自己能控制阿白的身体了？
　　想着，她忙又试着去闭眼，然而却大为失望，眼睛根本不能随心所欲地闭上。刚才或许是她的大脑承受不住，自动屏蔽了视觉，俗称恍惚了一下，她给误会了。
　　室内的光线明暗交替几轮，过了大约有四五天，空气中混杂着排泄物和变质食物的气味，早已变得臭不可闻。阿白还像机器人一样站着，双腿肌肉麻痹，两只脚知觉全无。她手上脸上沾满了胡乱进食的碎屑残痕，身上也因为久未梳洗而开始发臭。
　　那奄奄一息的阿白母亲已然濒死，多日不沾半滴水，全身器官走向了不可避免的衰竭。她撑得挺久了，她身上每一簇细胞每一个器官，都尽力在争取时间，但还是迎来了极限。
　　在这种非人的环境下，谢缘虽然没到精神失常的地步，但也差不多是崩溃了。她没发疯的是有原因的，她的大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旁观者，隔着别人的躯壳，类似隔着电视机屏幕，虽然所有感官都异常真实，但始终萦绕的剥离感，使她不至于自我认知混乱，过于沉沦下去。在这个前提下，她甚至能在极端疲劳和精神折磨下睡过去，即便睁眼还是这副恐怖的画面，但精神得到了休息，抵抗力也随之维持了下来。
　　不过，一个人清醒时被逼连看四五天恐怖虐杀类视频，脑子迟早会出大问题，她已经有情绪失控的倾向，但还没彻底失控，这就要归功于她长时间处于高压状态的愤怒了。愤怒会让人失去理智，会摧毁身体的免疫，但却保持了高位的肾上腺素的分泌，令她一直不顾后果地给自己施压，强迫自己死也要坚持到最后。
　　谢缘对忍耐这件事的经验和解读堪称丰富，虽然以前需要她或者主动选择忍耐的事，和眼下这事比起来，简直是一只蚂蚁和一头雷龙的区别，但这四五天是循序渐进的，不是那种一上来就血肉横飞的冲击，她有时间拼命调整自己的阈值上限，很难，但不这么做就是比死还不如的下场，再难也要试着办到。
　　现在来看，她基本上是做到了。
　　窗外透进来的光渐渐泛黄，这一天也快结束了，谢缘得加快速度接受自己即将和一具尸体共处一室的现实。这时，满皓宇突然给阿白的脑子里灌输指令：“去把你自己收拾干净，开窗通风，然后报警。警察同志怪辛苦的，咱们稍微为人家鼻子考虑考虑哈。”
　　阿白便艰难地活动四肢，朝卫生间走去，短短几米的路，因为维持同个姿势有些久，她腿脚僵硬酸软，摔倒了数次。
　　依次打开灯和风暖，她脱掉脏得发潮的衣服，走进淋浴房，拧开头顶上的花洒。水刚喷出来的时候，冷得人浑身一激，阿白哆嗦着躲到一旁，等前段冷水放尽，水徐徐暖和起来后，才走回花洒正下方。
　　热水自头顶流淌至脚底，盖住了眼睛和耳朵，周围只剩下闷重的水声，非常吵闹，却衬得心里出奇的安静。
　　阿白往前挪了半步，抹去眼睛上的水，然后低头仔细查看身上的淤青。水哗哗地流入地漏，她盯着肩头的紫青斑块半晌，又退到水下，挤了点沐浴露在身上，慢慢打起了泡沫。过了一阵，她忽然伸出食指，在玻璃门上写写划划。
　　帮帮我。
　　谢缘猛地一呆，很快反应过来对方是写给她看的，一瞬间，震惊的情绪简直无法言表。
　　阿白恢复意识了？她怎么做到的？她也能察觉到她的存在？
　　谢缘立刻去查看这间浴室里是否有监控，还好，满皓宇没“谨慎”到这个程度。她心情激荡，想问怎么帮，但喉咙里竟发不出声音。
　　阿白又重复写道：“帮帮我。”
　　谢缘急得抓心挠肺，对于怎么个帮法完全没有半点头绪。阿白不再写第三遍第四遍，而是继续稀里糊涂地擦洗身体，好像从没做过这个动作似的。
　　谢缘抬眼去看玻璃上刚刚写字的地方，想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淋浴房里水珠四溅，玻璃上的字已经不成形了，水珠多了就汇成小细流，横七竖八地匍匐在写字的地方，真的恍如错觉。
　　然而谢缘一下子就醒悟了。她竟然能够操控这具身体的一小部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