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私》不呆

222、第四十章（2）

　　她后来意识到，除去物体打砸发出的声音，剩下那些由人发出的声音，都是出自一个人的，一个情绪激动崩溃的女人。
　　这个女人像把生活中和工作中默默忍气吞声的所有不满都趁此机会发泄了出来，甚至还没那么简单，会崩溃成嗓音全程劈叉得不像人发出来的程度，谢缘能想象到的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一夜白头的巨大变故，二是被粉饰了太久的价值观突然被击得粉碎。
　　谢缘想起苏慎说过，阿白母亲大闹满皓宇等人给阿白办的生日会，一个体面持重的女人会骂出连尹殊都觉得不堪入耳的话，可见当时的场面有多羞人骇人。
　　正暗暗咋舌，谢缘忽觉眼前一亮，隐约有餐厅模样的场景慢慢出现，像是有一片很脏的水面，被一层层捞去浮在上面的五彩的油泥，但在还差一两层的时候，捞的动作却停止了。谢缘等了会儿，眼前始终遮着这层阻隔，看不清具体在哪里，有什么人。
　　阿白在哭，虽然她没发出声音，但哭得人都有点抽筋了。她哭了很久很久，眼前扭曲刺炫的光由亮转暗，又由暗转亮，循环数次后，她不哭了，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了胃部。谢缘从不知道胃可以这么难受，整个腹腔里充斥着细细碎碎、绵绵长长的钝痛，而且这钝痛很有耐性，拿了个小磨，将胃袋黏膜一寸一寸碾过去。
　　这种折磨下，谢缘说不出活该这两个字，在这段不对等的感情里，阿白没阅历、没毅力、没成熟的内心让自己抽身，她母亲大刀阔斧、打烂一切人所在乎的尊严帮她抽身了，只是这样而已。那个年纪的阿白以为种瓜就能得瓜，可惜她的一根筋没给她挣到半片甲胄，一上来就引来了天大的教训。
　　好在这不是把阿白的人生复刻一遍，不同人生阶段的回忆切换得很快，谢缘不用忍耐太久，下一个场景就翻了上来，柜子是柜子，桌子是桌子，柜子是花梨木打的，桌子是紫檀木，木纹一清二楚，立刻治好了她的“彩内障”。
　　四周无比安静，她甚至能听见神经在“噼噼啪啪”放电的声音。她应该是在一间中式装修风格的住宅房里，墙上悬挂着万马奔腾的国画，屋内还有博古架，上面有一盆兰花十分吸睛，花盆是紫砂做的，盆体上烧有两三株瘦竹的花纹。她面前的红木椅上坐了个人，低着头，穿着暗紫色的睡衣，睡衣帽子掀起来罩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面目，但从睡衣款式、体型和帽子下露出的一小撮卷发，可以判定是个女人。
　　这人被透明胶带贴住了嘴，身体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椅子紧挨着墙面，这堵墙左边连接移门，墙中间掏空安装了双层玻璃，玻璃已经被敲碎，靠近移门方向的边角弄得很干净，没有残留一点玻璃毛刺，麻绳正是穿过移门，绕过玻璃门洞，然后再连人带椅子一起绑住，绑得相当结实，人不管怎么挣扎，都不会左右移动。
　　谢缘一下子紧张起来，这人是谁？又是被谁绑在这里？在谢缘观察她的时候，她一动不动，究竟是死是活？应该上前探探鼻息吗？
　　想到这里，谢缘意识到自己做不到，身体是阿白的，控制权不在自己手里。
　　对了，阿白！谢缘猛地发现一件怪事：周围太安静了，而且不仅局限于身体周围的安静，大脑周围也很安静，阿白的意识似乎消失了。
　　难道现在这具躯体是谢缘自己的，她回到现实中了吗？
　　她精神一振，立刻尝试弯曲手指，可随即大失所望。不行，她还是驱动不了关节和肌肉。她也不能摆动脖子，低头去察看身上的状况。她只能凭感觉判断自己是站立着的。
　　这下她糊涂了，闹不清眼下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忽然，她听到身后有动静，随后一股油脂高温烹饪后馋人的香味飘进鼻子，满皓宇端着牛排走到她身边，把碟子在她面前晃了一晃，笑道：“香吗？你说我放哪里好？”
　　阿白没有意识，自然不会回应他，连眼珠都没动一下，谢缘很想破口大骂，但可惜没嘴骂。现在冒出来的这个满皓宇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银灰头发，一脸神经质的笑纹，早年偏幼稚无害的面相已经荡然无存。
　　谢缘看着他把牛排放到被绑着的人的脚边后，哼着曲儿走开了，再返回时，空气里弥漫的香味已经不能用单纯一个“香”字来形容了，简直达到了勾人的程度，谢缘怀疑他把市面上热销的火锅底料都尝了个遍，然后才选出这么个王炸。
　　他手上居然捧了一个电磁锅，里头红油灿灿，放满蔬菜和肉片，堆得几乎溢出锅来。他也将锅子放那人脚边，找来插线板通上电，蹲在锅旁兴味盎然地等汤沸腾。
　　便这么依样画葫芦，满皓宇先后把炸鸡、烤串、麻辣烫之类香得人掉魂儿的熟食搬出来，在人脚边码了一大圈，像做实验似的，人是小白鼠，食物是某个自变量，他想看人这个因变量会发生什么变化。
　　这场面看上去异常滑稽，和把切片香肠码在狗鼻子上一样滑稽，可这显然不是在逗趣，这是在自以为幽默地耍弄，是给沉闷漫长的等待制造自以为解闷的乐子。
　　做完这一切，他满意地拍拍手，一脚蹬醒了那人，听到那人呜咽一声，似乎觉得还太早，便又抬手把人劈晕过去。他转身来到阿白边上，捧住她的脸轻轻揉了揉，凑近“嘘”了一声道：“等下再叫醒阿姨，别让她偷听咱俩的悄悄话……你看啊，第二天了哎，不知道饿过头还会不会饿，你说阿姨会流口水吗？哈哈，流口水会把自己呛到的，你记得给阿姨顺顺背。哦对了，冰箱边上备了热水瓶，等下你看锅里水少了，记得去添满。”
　　他说完，谢缘还在揣摩这段话的意思，阿白的意识就突然翻腾了起来，活像一潭死水里，一条鱼猛地游到水面翻跃扑腾了一下。鱼一个猛子扎回潭底，留下一圈圈久久不能平息的涟漪，阿白的意识也是这样，中了邪似的不断在重复“涟漪”。
　　水没了添满……
　　水没了添满……
　　水没了添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