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私》不呆

219、第三十九章（4）

　　谢缘对痛苦的忍耐能力一直都在被迫提高，既然有解决办法了，不是毫无希望的，自认为应该能挺住，而且这一次如果能捡回命来，她对吓人东西的抵抗能力也将得到相当不错的锻炼。以后得同时来十个伽椰子才算尊重她。
　　静静等了一会儿，程养仙给她吃的那东西的效用应该是彻底过时了，那种生不如死的庞大的孤独和恐惧重新涌了上来，她感觉自己被抛进了一个滚筒洗衣机里，天旋地转，憋闷窒息。
　　她开始耳鸣，开始听到有人在耳边不停地说着“梧桐路35号401房”。这个声音听上去十分美妙，能够中和掉一大半恐惧，她挣扎着想从树洞里出来，脑子里就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到这个梧桐路去，仿佛唯有去了那里，就不会再痛苦。
　　程养仙一直在旁边盯着她，见状立刻上前将她牢牢按住，左腿单膝跪地，右腿屈膝压住她两条乱蹬的腿，听她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梧桐路云云，心里顿时一阵反感。羊城的梧桐路在本地市井间很有名，不是正面的有名，而是曾经暗娼扎堆，后来经过轮番密集的严厉打击，梧桐路整顿一新，安分了好些年。但这两年花样翻出，梧桐路上开了不少打擦边球的工作室，假摄影拍摄之名，骗小姑娘入坑，手段隐蔽，定性困难，很难抓现取证。
　　他几乎立刻就意识到满皓宇想怎么毁掉眼前这个女生了。她要是身不由己去了梧桐路，这辈子不说彻底毁了，往后的日子里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相当难熬。这种煎熬对按部就班长大的女生来说尤其恐怖，甚至很难讲，熬过去和熬不过去哪个更仁慈些。
　　被按住的谢缘剧烈挣扎，甚至伸嘴来咬，他也不躲，由她发疯。她挣扎得越厉害，证明她在幻觉的漩涡里陷得越深，她挣扎是拼命想得到虚无的解脱和宣泄，越不能解脱，就越痛苦。
　　她的耳朵流出血来，滴滴答答甩在他手背上，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没法看了，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血迹。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下，毛细血管大量破裂，出现连片的紫黑色星状瘀斑。到后来，她发根处的头皮都开始往外渗血，像受潮的瓷砖墙壁一样，血珠一颗接一颗冒出来，汇成一绺绺细线，顺着骨骼走向爬了下来。
　　程养仙以为自己看得够淡了，但如此近距离目睹一个人被折磨成这样，还是惊愕得手指微微发抖。不过不耽误他手上持续加力，几乎用了近七成的力气，谢缘清醒过来后，身上肯定得疼上几天。
　　正着急阵脚怎么还没反应，手下膝下就陡然一空，因为用力过大，手直接撑到树皮上，“噼啪”几声，树身顿时裂出个大口子。他抬头一看，树洞里空空如也，谢缘已经不见了。
　　他盯着树洞里的花纹，心头忽然沉得厉害，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趟不会很顺利。
　　谢缘被吸进阵脚后，痛苦一下子就消失了，灵丹妙药都没这么管用，但她脑子好像没跟着清醒过来，似乎有什么东西硬挤进了头颅里，脑袋就那么大，这东西一塞进来，整个头胀痛异常，顿时，世界上所有的颜色都齐齐涌了出来，像彩虹棒棒糖一样顺时针高速旋转，每种颜色各转各的，无数个炫目的小漩涡交织在一起铺满了每个脑区，并不能让人赏心悦目，反而激起强烈的无穷无尽的压抑。
　　才安静了几秒的耳朵里，响起了奇怪的歌声，有点走调，轻柔而带有遥远的回声。
　　她感觉自己总也落不了地似的，一直在疾速下坠，眼里的颜色群转得越来越快，渐渐让她产生了身体也在旋转的错觉，身上的部件被无形的离心力牵引，仿佛随时会四分五裂，被甩飞出去，一瞬间，濒死的感觉剧烈到她以为自己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突然，彩色漩涡放缓了旋转速度，慢慢地相互融合，伸展拉直组装，在她眼前铺开一幅逼真的画面，太逼真了，她看到这画面中的事物纤毫毕现，笑逐颜开的年轻人们，闪着彩灯的投篮机和跳舞机，爆米花的香味，动感的音乐，让人身临其境。
　　刚才还感觉好像在离心机里乱甩的身体忽然感觉不到了，能感觉到的，是有点酸疼的脚底，和抱着小熊玩偶的触感舒服的右手。
　　此时，谢缘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但同时，刚刚死活非挤到脑袋里的那个东西也清醒了。她似乎因此多了个脑子。和属于自己的那个原装货不一样，这个新脑子有自己的想法。这种体验怪异得难以言喻，她一度觉得自己的脑子变成了一个旁观者。
　　她看着眼前身处的游乐城，又被迫去看一个身边走过的女孩的粉色头发，花了不短的时间，才勉强理解了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事实上，是她的意识到了别人的身体里，也就是说事情反过来了，她的脑子才是挤到别人头脑里的不速之客，而这个人却完全没感觉到。
　　什么情况？
　　这个阵脚也是制造幻觉的吗？
　　“喂，你跑哪里去了啊！兑币兑这么久吗？”
　　她听见一个全然陌生的女生声音，从自己的嘴里发出。哦不，严谨点是女生自己的嘴里。
　　然后她看到一个留着寸头、身穿宽大牛仔夹克的男生拽着步子走过来，嘴里舌头翻弄着一块口香糖：“碰到个熟人，聊了两句。”说着伸手揽住她的肩，低头就往她脖子上吸了一嘴。
　　谢缘本能想躲，但马上意识过来，这不是自己的身体。身体的主人并不抗拒这男生亲昵大胆的举动。
　　男生的脸离她极近，呼吸热浪一般喷在她脸上，浓浓的烟草味。
　　谢缘觉得这人很面熟，仔细想了想，心里猛地冰凉一片，连带着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直冲脑门。这不是别人，正是满皓宇。
　　虽然不是她的身体，但他刚拿嘴蹭的那一下，体感就跟碰到她自己的身体一般无二，成功唤起了记忆深处令人瑟瑟发抖的厌恶、恨意和恐惧。
　　有的选的话，她宁愿被炸掉的粪车溅一身，也不想和他贴这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