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私》不呆

144、第二十七章（3）

　　谢缘还记得赵欣在给她的微信里是这么说的：“你知道吗谢缘，我现在顾不了那么多，我一想到那些事，想到严一楠，我就动不了，真的一点也动不了，一动就想吐，满脑子都是死，好像那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一样东西。他对我还是好的，房子二次抵押的欠款他又帮我还了，他不要我还他钱。他整天整天陪着我，安慰我，给我说笑话，那几天他一点都不像他，像你……”
　　“可是我只能不理他，不止他，我不理所有人，你来看我，我也没理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以为我不想活下去，但是我还是想活下去。”
　　“谢缘，你说好不好笑，每次我以为这个疗程吃完就能减量了，结果每次还得加量，还得换种药……是不是很好笑。”
　　……
　　莫名地，谢缘想起以前吃坏肚子的经历。当时刚躺下准备睡，关了灯，睡意正在酝酿，胃里却突然又闷又坠。她以为只是积食嗳气，过会儿就好了，不料却越来越闷。
　　她不敢动，一动也不敢动，仿佛一动，胃就会顶上来，然后唾液一潮一潮地分泌满腔。
　　这是她身体的记忆，从上腹部发闷开始，一直到不停吞咽唾液、反胃呕吐，这一环，和它扣着的下一环，形成了经验。她太怕呕吐那种整个五脏六腑翻转掏空的感觉了，所以她蜷缩着不敢动，祈求着□□的不适快快褪去。
　　而赵欣，她在滑向无法忍受的痛苦中，祈求死亡的热情放过她。
　　谢缘不是第一次听赵欣论及死，却是第一次感受到，她比所有帮她的人更努力，努力在这世上停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期盼终有一天，疾病会高抬贵手。
　　那天，谢缘哭着给她打电话，打了十多个没接通，便一面赶最近一班大巴从学校奔赴她家，一面挂着耳机给严一楠打电话，一面在微信上给她回复，语无伦次，字字是心，句句是求：“赵欣，你看看我，看看我，这世上有专为你一人而来的人，什么样的赵欣我都爱呀，我就喜欢为你做任何事，任何事啊。这世上也有值得你再努力一次，再再努力一回的人，春天已经来了，我们去踏青赏花啊好不好？”
　　后来在赵欣家附近的小公园找到她，她真的在赏花。
　　腊梅馨香柔软似轻抚发梢的手。她回过头，拿着手机，笑谢缘酸不拉几。
　　那一幕美得惊心动魄，如同从末日里挣扎出的挽留。
　　谢缘跟着笑，眼泪淌在脸上抹也抹不光。她看着严一楠紧紧将赵欣拥入怀中。
　　他们和好了。
　　以后还会有争吵，但彼此疼惜终是不变的底色。
　　是不是？
　　一定是的。
　　谢缘胸口忽恸，一下子从回忆中惊醒，鸡皮疙瘩起了一胳膊。
　　“你在她家？”
　　严一楠喜欢牵着别人鼻子走，谢缘每次都不如他意。
　　“有事跟我说，我明天转告她。”他声音淡淡的，暗含赶客之意。
　　“你这么晚还在她家？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你要是不想跟我说，那你发她微信，她明天睡醒会看。”
　　两人鸡同鸭讲，话音一落，不由同时陷入一阵死寂。
　　谢缘更是坚定了事有隐情的揣测。严一楠的话除了客套加劝退，没有任何意义，她不是小孩子，并不需要他提供转告或者微信的选择。
　　阔别四年，严一楠整个人气场的变化超过大部分人。他不知道受哪位高人的影响，以前还和逗比沾点边，如今渐渐往“高冷”靠拢，耍嘴皮子开玩笑，在他眼里变成了浪费时间说废话。他成了一个精英主义的死忠践行者。不过他还是讲道理的，虽然嘴上不说，但对谢缘照顾赵欣的掏心掏肺多少予以认可，一般情况下，不会表现得这么不欢迎她。
　　非一般情况那就无法预测了，就像上次在火车站狭路相逢，那火药味浓的，当时严一楠如果手上有把铁扇公主的芭蕉扇，绝对会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她扇上西天。
　　而那一次，他就心里压着事，大事。
　　偏偏谢缘不怕上西天。沉默过后，她固执地说道：“你不说也行，我现在就过来。”
　　严一楠领教过她的执拗，虽然很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无情挂断电话，但他能想象得到，一旦这么做了，对方不仅说过来就过来，甚至会喊人帮忙，以至于事情发展到不可收场。
　　另一方面，让他苦口婆心地编理由向对方解释，真比杀了他还难受。
　　“在园林旅游，你确定现在过来？”他啧了一声，快速发问。
　　谢缘一愣：“园林？前天赵欣也没提要去旅游啊？”
　　严一楠说道：“你这脑子也是锈的，我昨天临时敲定的计划，赵欣需要换个地方散散心，这么简单想不到？”
　　“真的假的？”
　　“爱信不信。挂了。”
　　“哎等一下，”谢缘忙叫道，“我明天晚上再打电话来。7、8点这样。”
　　“随便你。”
　　谢缘被他的态度激得心头火一拱一拱，太想回上一句“严一楠，你脑子被驴踢了还是今天丢钱了，说话吃枪药了啊”，但心境已改，再想说，到了嘴边也说不出口。
　　很奇怪，仿佛多说一句无关紧要的，就是多一分对赵欣的歉疚。
　　电话就在她的迟疑中挂断了。
　　几分钟后，苏慎发来微信。
　　“缘缘。”
　　谢缘从地板上捞起滑落的大靠枕，垫在身后，整个人靠上去，慢慢陷入。
　　“嗯？”
　　“突然想你了哎。”
　　指尖离屏幕尚有几毫米的距离，她怔了会儿，小心翼翼地落指，却没有输入什么文字，而是在对方那短短的一行字上，轻轻摩挲。
　　静悄悄的屋子内，冰箱压缩机运行的声音格外清晰。
　　比这更清晰的，是她所能想到的，想念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