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烈日[西幻][正文完结]》负千山

5、神谕

　　你听过书籍的声音吗？

　　席地坐在光滑的地面上，阳光从极高处的窗外斜斜地散落在整片空间。
　　你听过书籍的声音吗？

　　席地坐在光滑的地面上，阳光从极高处的窗外斜斜地散落在整片空间。四下寂静，翻开在利乌.尔江浸泡过数十年的羊皮纸，金液在纸面上划过的痕迹留存了几千年。

　　这是最初的圣典，唯有教皇和圣子有资格触摸它，翻阅它。

　　他并不具有学者的天赋，但他确信当他翻开这本书时，听到了书籍的声音。

　　这本记载着神明在人间传播教义的最初之书发出几不可闻的哼鸣，仿佛三千年前的一切重现，飞鸟吟唱，山川静默，所有的种族还未经开化，太阳还不曾普照大地。
　　太阳的化身独自行走在蛮荒的土地上，为各个种族带去光明，将如今的生灵们所赞颂的一切美德教给当时的生灵们。

　　这是《赐福之书》。

　　主持过光明祭，聆听过神谕之后，他终于得到了翻阅这本书的资格。
　　自此之后，他虽名为圣子，但行使教皇之权，成为真正意义上神明在人间行走的化身。

　　书中的神明端庄稳重，拥有一切可以命名的美德，坚韧不拔，深爱着世间的所有生灵，和历任的教皇圣子如出一辙。

　　他正翻到最后一章。

　　——神明来到中央平原，这里受到全大陆最为纯粹的日光照射，一望无际的金色土地向远处展开。

　　神说，我要在这里建立我的宫殿，使我的信徒可以寄托他们的信仰，我要在这里写下我的经历，使后来者可以追溯他们的历史。
　　这里应该纯洁，庄重，人们秉承着美德生活在这里，而大陆上散落着的信徒，则可以前来朝觐这里纯粹的阳光。
　　我要修建我的神像，用神像的双眼凝视世间，还要修建一座花园，用白玫瑰来象征纯洁，用白蔷薇象征爱与美，用蓝色的鸢尾来象征神圣的自由，时刻提醒我的信徒们，生命所真正追求的东西。

　　但是。神补充道。花朵的盛放将止于四月。

　　他使用太阳的神力，纯洁雄伟的贝卢黎拔地而起。从此人间有了光明教廷。

　　安多尔合上这本最初之书。
　　三千年过去了，建造神宫的神明早已离开大陆，最初的信仰早已不同。

　　“殿下？”阅读室外侍女轻轻敲了敲门。“罗塞维尔大人求见。”

　　安多尔站起身，将书小心地放在桌上的托架上。

　　他大概能够猜到罗塞维尔大人的来意，十有八九和欧恩·卡达安有关。

　　西部诸国一向是信仰薄弱之地，神殿祭司们因其不够虔诚的信仰忧虑已久，但因为西部诸国战争频繁，人心离散，因此才迟迟没有动作。

　　而现在出现了一个欧恩·卡达安，率领着他的军队几乎将西部打了个遍。
　　如今的西部眼见有了稳定之势，可显然欧恩并不是亲教廷派，在光明祭那天的种种行为，都显示出他极为缺乏敬畏和虔诚之心。

　　安多尔叹了口气，推开会客室的大门，里面已经等了一会儿的罗塞维尔站起向他行礼：“殿下。”

　　安多尔快步走过去扶他坐下。“罗塞维尔大人有什么事？”

　　这位年长的侍神者点了点头，从身边拿出一叠纸递给了他。“这有份资料请圣子过目。”

　　“这是……”安多尔翻开这份有些眼熟的资料。“西部诸国历年来的朝圣档案？”

　　“没错。”罗塞维尔神色忧虑。
　　“您或许能够从这份档案中看出来，自从百年前上一位教皇欧海尔陛下去世之后，西部诸国的朝圣请求每一年都在减少，直到数十年前甚至还出现了到达朝圣年不来朝圣的国家。而事实上，欧海尔陛下在位期间，西部边缘就已经有许多小国宣布不再信奉光明教廷。”

　　安多尔点头表示明白。事实上，他还是潘布尼安的时候感受到的远比罗塞维尔真切。

　　西部边缘诸国信奉太阳，但对教廷本身却缺乏敬畏与虔诚。比起对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俯首称臣，他们更倾向于遵守月狼部落的法则，那就是追逐力量。

　　罗塞维尔叹了口气。“欧海尔陛下在位的时候我们懵懂无知，等我们成长之后教廷却陷入了失去神眷的危机之中。如今我们这些人已经垂垂老矣，留给您的却是一个信仰残缺的世界。光明神在上，在我死后我甚至羞于向死后的世界宣告我是太阳的信徒。”

　　“您千万不要这么说。”安多尔拉起祭司的手，将自己右手按在上面，微弱的光芒覆盖在他二人重合的地方。“神明说过，日光之下皆是信徒，他不会为此苛责的。神也好，我也好，都不会因为世俗的权力而责怪虔诚的信徒。”

　　罗塞维尔张了张口，还试图说些什么，但却被殿外匆匆赶来的侍神执事打断。

　　“圣子殿下，神谕，神殿有神谕降下！”

　　神谕？

　　不同于他曾经亲耳聆听过的神明的话语，时刻守在中央神殿的执事会前来通报的神谕往往是神明降下的旨意。
　　根据贝卢黎的记载，神明上一次降下神谕还是十年前，那个让安多尔成为圣子的神谕。而在圣子之位并不空缺的情况下降下的神谕，则更为罕见了，在光明教廷几千年的历史中都难得一见。

　　安多尔和罗塞维尔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约而同的意外。

　　光明历3722年，光明圣城贝卢黎有神谕降下。神明看到凝聚的千年的信仰开始离散，神所推崇的美德逐渐消亡，于是降下神谕。

　　命运将为大陆之西带来新的波澜，神使从神宫中降临，圣子安多尔将与其一同前往西部，传播神明的教义，将信仰重新凝聚。

　　神谕化为金色的羊皮纸落在日精石打造的托盘上，罗塞维尔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羊皮纸上的文字闪烁着微光，映在神殿中每一个人的眼里。

　　这场景没有任何典籍曾经记录过，众人一时沉默了下去。
　　在没有教皇在任的情况下，圣子可以说是整个光明教廷权力的中心。
　　神谕中说到，大陆之西将会出现新的波澜，而能被神明称之为波澜的绝对不可谓不危险。让圣子以身犯险传播教义，这在光明教会的历史上闻所未闻。

　　更何况，神使？

　　殿中的祭司们面面相觑，安多尔走上前从罗塞维尔手中接过神谕，低下头轻轻抚摸着那些金色的文字。

　　或许，命运无形的双手正将那囚笼打开了一道光明的缝隙。囚鸟得以暂时脱笼而出，窥见笼外的世界。

　　光明历3722年，命运的指针走完了最后一圈。
　　这座魔法的大陆终究迎来新的纪元。

　　你见过托特尼斯的天际吗？一眼望去林立的森林直入碧蓝如洗的天空，幽深如南方人鱼出没的海域，云层翻涌，日光掩藏于其后，将破开云雾的几缕阳光投入其下的密林之中。

　　他的眼睛就仿佛那片天际。
　　神明的使者，赫洛亚。

　　他降临在白玫瑰枯萎的花园中。
　　踏入人间那一刻，褐色的花茎景象染上绿意，花苞结出，玫瑰盛开，大片白色的玫瑰簇拥着他长及腰部的金发。

　　从见到他的那一瞬间，从直视他双眼的那一瞬间，没有人会怀疑他与神明的深切联系。

　　面对匆匆赶来的人们，他垂着眸，光明的力量从他身上逸散至空中。
　　他说：“神明与您同在。”
　　抬眸那一刻，那双剔透的蓝色瞬间击中他烙印着光明的心脏。

　　他说，他叫赫洛亚。来自神宫的使者。

　　安多尔坐在藏书室的窗前，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金发青年。

　　他的外在毫无意外是神明偏爱的类型。
　　据档案记载，光明教廷历史上共43位圣子，其中31位都是金发蓝眼。但他可以肯定没有任何一任圣子的金发比他更纯粹，蓝眸比他更澄澈。

　　神宫的来使是个沉默之人，可以整日坐在贝卢黎中央太阳最强烈的地方一言不发。
　　安多尔猜想，神宫的日光一定还要更灼热数百倍。

　　合上手边一页未动的典籍，安多尔不着痕迹地提了口气，穿过贝卢黎闪烁光辉的厅堂与长廊，走向坐在中庭的神使。

　　神使的冥想被惊动，睁开那双既像天空亦像深海的眸子沉默地望向他。
　　安多尔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如祭典上钟鼓渐响。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神使面前，微微俯身：“神使大人，日安。”

　　赫洛亚向他点了点头作为回礼。“日安，安多尔圣子。”

　　“或许，我可以询问您……”安多尔舔了舔下唇。
　　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同寻常，在他的记忆里，他已经有数年没有出现过任何过于激烈的情绪了。“关于这次神谕的事情？”

　　“您请问。”赫洛亚右手微微地抬了抬。他似乎不是一个过于高傲的人，但严格来说他甚至不像是个人类，他本人就如同贝卢黎本身，安静，纯粹。

　　“神明降下旨意，将要重新凝聚信仰，要您同我前往西部传道。但神谕的指向并不具体，您知道神明所说的波澜是什么吗？”

　　“战争。”赫洛亚眼神无波定定地望着这位年轻的圣子。“与此相伴降临的还有瘟疫，黑暗与屠杀。神明要凝聚信仰，也要庇护其信徒。”

　　“战争？”安多尔重复了一遍赫洛亚的话。

　　欧恩·卡达安不是已经几乎收服了西部诸国了吗？为什么西部还会有战争发生？

　　他抬头看向赫洛亚。这位神明的使者神态平静，人间的一切似乎都无法使他有所波动。

　　安多尔吸了口气，接着问道：“战争何时会降临？”
　　“我不知道。”赫洛亚摇了摇头。“命运将会在未知的时候降下转折。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待这个节点的到来。”

　　“您也会前往西部吗？”
　　“会。神明要我来保护您，教您免于一切性命之忧。”
　　“这是神明的意思？”
　　赫洛亚直视他的双眼微微颔首。“当然，您是神明钟爱的人类。”

　　安多尔抿起了唇，过了片刻，他微笑起来。“是我的荣幸。”

　　赫洛亚所说的命运的转折很快降临。

　　3722年盛夏，加贝托王国联合西部四国向卡达安王国宣战，六国交锋，中间横亘的诸多公国城邦瞬间化为战场，人民流离，田园焚毁，幽深的密林中被血迹洒遍。

　　同年，光明教廷宣布插手此事，圣殿骑士团时隔十年再次奔向费加尔之西，如同命运的洪流滚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