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觉晓》黎影

7、相见

　　叶锦呆坐在床上，雪白的袖口上还染着方才吐的鲜血，连喉间也满是浓郁的腥气。他少时总听娘亲孤零零的在庭院里唱戏，听得最多的便是那句“人生如梦，梦无常……”这些天来，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般，期间他不是没有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可是如今尘埃落定，他却反而害怕起来，宁愿之前的噩梦持续下去，这样，至少他不必去面对，面对那些自己无法承受的事情……
　　从接到消息，离京去追杀林灏夫妇到现在已经过去半月有余，叶锦猛然想起林瑟还被自己关在靖国侯府中，明明就那么害怕面对这个人，叶锦却还是挣扎着下了床，胸口血气翻涌，喉间又一次被腥气填塞住，叶锦抓住自己的胸口，微喘了几下，终于平静下来，朝着门外叫道：
　　“来人！”
　　他的声音刚落，门外随伺的小厮便推了门进来，紧走了几步，跪倒在他跟前，抖索着身子，道：“奴才在！”
　　叶锦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却并不想去深究此人的异状，只是吩咐到：“替我安排轿子，我要回府。”
　　那小厮将身子俯到地上，颤抖着回答道：“三公子恕罪，老爷吩咐要您好生在宫内修养……”
　　叶锦没有想到自己的命令会被人违抗，冷不住冷笑道：“他再大也不过是你的老爷，可是明日你却要喊我一声皇上，谁的话该听，谁的不该听，你不明白么？”
　　那小厮打了个寒颤，连连叩首道：“是，是，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安排出行的步辇。”
　　叶锦看着那人连滚带爬，口中连连告罪的退了出去，他微微怔愣，然而很快便反应过来。叶家三子跟前朝太子之间的手足情谊，放眼整个京城有谁不知又有谁不晓呢？可是如今为了得到这个天下，他却弑帝夺位，不惜手足相残，换了是他自己说不定也会揣测自己是否冷血无情，嗜血暴戾，难怪那人会对自己怕成这个样子。认识到这一点，叶锦心中一片空茫，以前他虽然表面上是父亲最宠爱的儿子，可暗地里却是叶府中最受欺凌之人，也许是因为父亲莫名的专宠，或者是因为母亲出身的贫贱，在或者是因为自己过分美貌的容颜和广为称赞的才情。那时有太多的东西要顾忌，太多的人要维护，不得不忍辱负重，任人欺凌，总想着有朝一日，要让欺负过他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要让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昂的人趴伏在自己的脚下瑟瑟发抖，如今他终于得成所愿，可是为什么心里会那么难过，为什么会觉得这样寂寞，如果早知今日会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他……
　　叶锦摇了摇头，当日的情形即便在来上一次，他还是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遗憾，自己的命不过就是几年，他早知自己不可能真的陪着林瑟过完一辈子，那么只能选择最快捷，最迅速，却也是最惨痛，最哀戚的一条路走下去，自己怎样都没有关系，只要，只要能够保的林瑟的羽翼丰满，有朝一日接任这个位子，那么自己的牺牲便也算不得什么吧……
　　“三公子……”
　　叶锦闻声，抬头看向门口，那小厮缩了缩脑袋，大着胆子回道：“步辇都已经准备完毕，三公子可是要现在动身么？”
　　叶锦点了点头，站起来的时候，身子晃了一晃，站立不稳，那小厮见了，虽然心中害怕，却还是不由得抢进来，将他扶住。
　　叶锦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雪颜上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厮小心翼翼的扶住叶锦，一边往外走，一边恭恭敬敬的答道：“奴才小名叫笙儿，原是在二公子书房中看管杂物的，老爷见奴才颇为伶俐，才调了奴才来伺候三公子的。”
　　叶锦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由着笙儿扶着他上了步辇，一行人乘着夜色，简装便行的往靖国侯府赶去。
　　到了府门前，但见守卫十分的森严，自然免不了过那三关四卡，索性守卫的人认得叶锦，倒也没遇上什么麻烦，很快便来到了他在靖国侯中自住的小院。
　　叶锦下了步辇，看着眼前熟悉的景物，想着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就在房中，忍不住心潮起伏，想着这就走走过去，可是双腿却似被钉住了一般动不了。门口守卫的几个侍从见了自己的主人，立刻上前叩拜。叶锦等不及叫他们起来，便急急的问道：“我不在的这些天，瑟儿他……他怎么样了？”
　　话问出了口，心却忍不住沉了下去，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会是怎样的境况，瑟儿他大约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此刻恐怕已经对自己恨之入骨了吧。叶锦面色灰败，想着即便自己派了那么多人守着他，将他禁锢在靖国侯府中，一厢情愿的想着至少能让他置身事外，可是依父亲的脾气，只怕不会让自己如愿呢！
　　这个时候也许转身回去才是上策，等再过些日子，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等到瑟儿的心情冷静下来，再去见他也不迟，可是此刻站在房门外面，整颗心仿佛被置于沸水上煎熬一般，抑不住的思念排山倒海一般充斥这整个身体，如何还能忍得半刻。
　　叶锦推开身边的笙儿，几步走到了雕花木门前，雪白的手指轻叩着，口中低低的叫着瑟儿。然而半天得不到回应，他自然是不敢奢望对方能如以往那般兴高采烈的开了门，扑进自己怀中，可是怎么会没有反应呢？至少也该冲出来哭闹一番才对。心里忍不住胡乱的猜测起来，叶锦终于伸手推开了房门，跨了进去。
　　房中没有点灯，只有月亮漏进来的微薄的光线，叶锦的眼睛很快便适应了房中的昏暗，看到了倒在地上了无生气的林瑟。
　　“瑟儿！！！”叶锦的心一瞬间被撕裂开来，他顾不上自己胸口的刀伤，扑过去，将地上的人抱进怀中，“瑟儿！”一边叫着爱人的名字，叶锦一边伸了手去探他的鼻息，感觉到林瑟似有若无的呼吸时，心中的痛才慢慢的舒缓下来。因为方才的动作，胸口的伤处仿佛有一股温热慢慢沿着胸襟渗透开，随后是铺天盖地般的痛楚。
　　叶锦面色苍白，竭力将林瑟抱在怀中，头也不回的叮嘱身后的笙儿道：“去把小七叫过来！”
　　笙儿领了命，飞奔而去。叶锦忍着痛，挣扎着将林瑟抱上了床，身后跟着伺候的人几次上来帮忙，却都被他的眼神阻止了，想来他是万不肯让其他的人去碰触怀中的爱人。
　　叶锦伸手轻轻的抚抚摩着林瑟苍白如雪的脸庞，还没有见到他的时候，尚且可以理直气壮的为自己争辩说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他，可是现在见了他却不由得开始后悔，如果他醒来，自己该怎样去面对，即便是因爱之名，自己这样一意孤行，令他落到如此境地，换了是自己也不可能会去谅解吧！
　　靖国侯府是开国皇帝赏赐给叶家的，为了嘉奖叶家的忠义，甚至特地将侯府建在了与皇宫毗邻的位置，可笑的是，几百年之后，这恩赐却成为了逼宫的杀手锏，断送了林氏王朝上百年的基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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