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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世外梅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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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约约的,是来自于天之尽头么?无数莫名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拼命地钻入我的耳膜中来——清脆的格格欢笑、温柔的低吟细语、刀剑划过长空的呼啸、如行云流水一般的琴音、甚至还有临死前的惨声长嘶……有许多人的声音,男的、女的、柔声的、愤恨的、轻薄的、低沉的……无数怪异的声响融汇成声音的河流,河中每一朵翻起的浪花都仿佛在口口声声唤着我的名字,然而那名字在我听来却又根本不象是在叫我:“水儿!”“宫主!”“你这顽皮的小猫咪!”“水儿妹妹!”“水家姑娘!”“妖女!”“杀人凶手!”
天地都仿佛正在飞速地旋转,我用力地摆了摆头,想要把这一切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可是它们顽固地盘踞在我的脑海深处,仍在一声声地呼唤着,让我的神智渐渐昏乱起来……
在这混乱喧闹的杂音之中,似乎传来了素秋的声音,又似乎是三郎惶急地呼唤:“十七!小心!”
冰凉的刀风,如一条最阴险的毒蛇,悄没声地向我袭来!这次,我没有办法移动我的身体,事实上头脑的混乱也让我根本无力去辨清刀风的来势,只是尽力地挥起左手长剑一挡——锵然有声,金铁交击!我的虎口陡受巨震,手上一颤,再也拿不稳宝剑,手中秋水剑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腕上立时裂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涌了出来,瞬间湿透了我的衣袖,钻心的疼痛瞬间传到了全身。
三哥大喜,就势横转刀身,带起一道巨大的旋风,刀柄倒撞过来!我再也闪避不开,后背只觉一阵大力涌到,整个人猛地向前仆倒在地。眼前一黑,胸口只觉闷疼无比,喉咙发甜,已是“恶”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落入金沙之中,刹那间便失去了踪迹。
三哥更不忽我喘息,当下挥刀一舞,直向我头顶劈来!无数人惊叫出声,我奋起所有力量,右手望鱼剑在地上一撑,藉此一撑之力,身子疾速往后猛仰!颈上刀风一掠而过,挟带着直逼入骨的寒意,那刀刃何其锋利?只是轻轻一掠,原是系在颈上的一根金链已是应刀而断!
“丁”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有一物从我颈上滚落下来,在遍布金沙的海底只是微微一弹,便无声地滚到了我的脚边。那是一粒指头大小的珠子,虽然光洁如玉,但看上去光华暗淡,着实是普通之极。
只听三郎狂叫一声:“血!” 声音中满是悲痛和疼惜,他的脸色腾地一下涨得通红,铮然一声,金虹闪动,那一对金环已经出现在他的手中。忽然眼前红影一闪,却是大长老拦住了去路:“少君,方才开战之前,咱们已是有言在先,三殿下与十七公主对诀之时,除非一方主动认输,否则不得停止,任何人也不准相帮!”
三郎神情疯狂,双眼通红,昔日那种风流倜傥之态已是荡然无存,他双臂一震,真力到处,连大长老都被推了个踉跄!只听三郎喝道:“你快让开!难道你看不到么?十七她……她已经受了伤啊……”
大长老使个眼色,其余又有几位长老慢慢围了上来,大长老复又拦住三郎,语气仍然十分温和有礼,但却无丝毫转圜余地:“华岳少君,东海与华岳世代交好,眼下少君又将是我东海驸马,一言一行,无不受国中万人瞩目。少君若真是为了十七公主好的话,还请安定心神,莫要冒然坏了我们东海的规矩!”
三郎闻言一怔,他环视四周一眼,只见其余几位长老们已隐约摆好阵势,都是严阵以待。长老们的功力深浅虽然不知,但既为东海护法,方才又轻易便生擒了三哥,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以他法力,若真与几位长老对上,虽然不至于落败,但一时半刻却也摆脱不了他们的缠斗;再者听大长老的语气,也是大有深意,便知过来救我甚难。
他原非行事莽撞之人,无奈之下,只得停住脚步,但神色之间仍然甚是担忧。大长老作好作歹,一边推他回去,一边说道:“少君放心,若是公主殿下果真玉体不支,亦可声明认输便是。她与三殿下本是兄妹,又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深仇大恨,只要认输退让,三殿下自然不会真的对公主殿下有所伤害。”
三郎长叹一声,口中喃喃道:“认输?嘿嘿,你们真是小看了你们的公主……她……她如何肯向别人认输……”掌中金光一闪,金环已奇迹般地收回了袖中。大长老趁机要拥他回去,他无可奈何地往后走了两步,突然间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猛地转过身来,对我大声叫道:“十七,你不要再打了!你看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你还流了好多血……”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了,语气也柔和下来,隐约之间,还带着几分温柔的哀求之意:“你为何不向你三哥认输呢?你已贵为公主,我们还要这个皇嗣做什么?如果是为了救你父王,我会到天庭去求我的父亲金天大帝,去求我的祖父东华帝君!我会动用我们东华宫所有的力量,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一定要找回你父王的元神!
如果……如果你是为了要得到万人敬仰的荣光,我……我也可以尊你为华岳的主人!我可以把整座华岳都送给你!
十七,你听见了么?只要你今天安然无恙,那么整座华岳的一草一木,包括我金虹三郎的性命在内,我都送给你,这些都是你的!难道……难道这还不够吗?”
他无限神伤地看着我,终于眼泪流了下来,他的眼神深处,闪动着一种奇异的悲伤和依恋:“我求求你……因为我不想失去你……我找了那么久,我找得那么辛苦,只到现在……我终于找到了你……”
几乎是所有的人,都无比惊谔地看向了他,唯有素秋微微地笑了,神色之间,是一种说不出的凄凉和安然。
几乎令人窒息的剧痛之中,唯有他的声音是那样的清晰。我忍着痛楚,唇边绽开了一丝笑容,但不知为何,眼中却是酸痛苦涩,一股清凉的水流,从眼底深处涌了出来。
我流泪了么?为何我会再流下眼泪?在对决之前,我不是已下定了决心,要与过去那个软弱温柔的小十七彻底绝裂,让所有的人看到龙女的坚强与豪情的么?
我胡乱地用手抹去脸上的眼泪,鼻端却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息。原来腕上的鲜血仍在流淌,方才抹了几下,使得鲜血已混入了泪水之中,而我的手掌之上,已是血泪斑斑。
我顾不得三哥迎面劈来的银刀,伸手捡起了我最心爱的物件——落在地上的那颗毫不起眼的珠子。
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大长老与负相焦急的喝叱:“不得伤人!”冷风陡停,一件冰凉的物件架在我的颈上,不用回头细看,我也自然知道,这是三哥的银刀。三哥偏头望着我,脸上露出猫戏耗子的那种残忍的笑意,大声问道:“你认不认输?”
我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颈上刀背微沉,锋利的刀刃划开了我颈上娇嫩的肌肤,带来些微的凉意,似乎有一丝鲜血流了出来,显然是三哥动了真怒。
我听见了负相愤怒的斥责声:“三殿下,十七公主已然认输,你为何还要伤人?”
三哥得意地笑道:“她并未出声,本殿下又怎知她甘愿认输?”
三郎撕心裂肺的叫声:“十七,我们回华岳!我们回华岳!”
我的手掌心处,紧紧地握着那颗珠子。因为闭着眼睛,我的眼前世界,也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只听负相的声音、大长老的声音、母亲的声音、许许多多龙宫中人的声音,穿越层层海波,焦急地传了过来:“公主,你就向三殿下说句话吧?”“公主殿下,你伤势不轻,还是身体要紧呢!”“莹儿,莹儿,咱们不做这个皇嗣了……你这个傻孩子啊……”
我倔强地跌坐在金沙之中,却是死死地咬紧牙关,不肯开口说出任一个字。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肯认输,是因为我不甘心,还是因为我无法丢弃的自尊?然而,那许许多多的往事,却在我的眼前一掠而过……如惊鸿一瞥,如电光疾闪,如无影无形的无数根尖针,一根一根,都是深深地扎入了我柔嫩的心底……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大表哥娶她为妇,我被许配给了三郎,夺嗣之争已然失败,最疼爱我的父王不知所踪……人生的很多东西,是再也追回不来了,人生很多的乐趣,从此也是失去了。
如果认了输,我仍可以爬起身来,掸掸裙角的沙尘,重新做回我的东海十七公主,甚至未来华岳的少君夫人……我仍可以仗着我天生万年的寿命,无休止般地活下去……活下去……可是如果你现在问我,我活下去的理由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三哥他若登上了皇嗣之位,自然要做一两件事来收买人心,追寻父王元神下落,自然是东海头等大事。他即是再不愿意,也不得不主动去做。至于西海的虎视眈眈……即使三哥只是一个草包,但事关四海国运,想必南北二海也不会坐视不理。
或许我先前的担忧,真是只是杞人忧天。
那颗珠子在我的掌心里,渐渐变得越来越是滚烫。
到了这个地步,唯有它仍没有离开我。是的,它,就是它,南山老松庆祝大姐结缡之喜的贺礼,无名女子血泪相思的凝结……因为大姐与姐夫婚姻的虚假可笑,我悄悄地留下了它,我将它用一条细细的金链串了起来,日日夜夜带在我的身边。它见证了那个无名女子数世的情怨爱痴,也见证了我十七短短的半生。
心泪神珠。
突然想起,我的手掌心处,尚遗有我方才流淌的斑斑血泪。此时血泪想必已被揉入了珠身之中。南山老松不是说过么?只要眼泪滴到珠身上,心泪神珠便会幻出自己心上人的模样。那么此时呢?这神秘的珠身之中,幻出的究系谁人的影象?
我蓦地睁开眼睛,手掌摊开,迫不及待地向心泪神珠看去。
一道耀眼至极的白光,突然从珠身射出,瞬间将我整个人都笼在了其中。因那白光委实剌眼,我只觉颈上银刀一松,随即是“唉呀”一声惨叫,却是出自三哥之口,想必是他的眼睛也被这道白光所伤。
白光不断伸展闪耀,渐渐形成了一道平滑的光屏,光屏正中却突然闪现出了五彩霞光,不断吞吐伸长,幻化出一幅我从未见过的场景来……
我突然发现,自已正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周围别无人迹,只见漫天飞雪之中,一片寒梅花开亦如白雪。远远望去,连成一片无边无际的香雪之海。其中也间或点缀着几树红梅,花色如胭,鲜艳夺目,衬着梅树苍劲虬姿的铁干,在雪原之中更显出一种奇异诱人的美丽。
身处在这样纯净高洁的环境之中,我浑然忘却了方才的血腥争斗,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梅花凛冽的寒香,揉和着雪的冷气,直钻入人的五脏七窍里来,使得精神都为之一振,大有心旷神怡之感。
我环顾四周,仍然看不见一个人影。当下尝试着走了几步,在我的脚下却没有发出积雪被压时,那种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浑身一震,仔细看脚下时,才发现雪地上竟没有留下我任何足迹!而我只着最单薄的鲛绡,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寒冷。
难道……难道这是另外一个幻境?
突然,我的鼻端闻到了一种熟悉的香气。我立刻敏锐地觉出这种香气与梅香的高洁清幽不同,反而带有一点淡淡的辛辣和酸香,在寒冷的雪地里,让人一嗅之下,心中顿然生出一丝暖意。
我不由得循着香味走去,不过十数步,转过几棵梅树,我已瞥见了梅林深处,竟然掩映着几处玲珑有致的楼阁,琐窗朱户,飞檐勾角,煞是雅致精巧。
我如着了魔一般,一步一步走了过去。那香味却是愈发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