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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心魔难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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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自幼便认识了敖宁,我定然也如寻常女子一般,把三郎他,看作是一个非常可人心意的夫君。
出身名门,地位尊贵,人物生得倜傥风流,身上的衣衫永远也是一尘不染,用的自然也是最最华贵而讲究的面料。
他长于弈棋,雅善丹青,据说诗词歌赋也是样样精通。我早从旁人口中,得闻三界中素有四君子之名,乃是才貌家世最为出众的四位男仙。三郎他排名是在第三;第二据说是我的大表哥,西海太子敖宁;而排名第一的,正是素秋姐姐的东君大人。至于排名第四的,我便不甚明了了。但以我所知道的三君子之风采卓越,料想也是差不到哪里去。
此时只见他左手负在背后,右手执着一柄巴掌大小的竹剪刀,正自悠闲地端详着面前那株半人高的山茶树。末了,时不时地抬手剪上一刀,随着“咔嚓”一声轻响,便有枯萎了的叶片飘然坠落。只在片刻之间,这碧金琉璃砖铺就的地上,便落满了他剪下来的残枝败叶。
那一树山茶开得极艳,缀满了拳头大小的花朵,重层迭瓣,繁盛无比。那样放恣耀目的朱红色,一直争先恐后地开到花心里去。看得久了,便连我的眼睛都剌得有些痛了。
然而这穿着弹墨绫纱长衣的男子,只是那样闲闲地立着,衣袖随意地松松卷起,露出一截雪白的绢纱里子。内衬的衫子也是雪艳的白色,柔滑的丝绢,反射出淡淡的晶光。微微俯身下去时,那些素淡的衣袂,随意地拂过娇艳无俦的花、油绿丰厚的叶,却是说不出的清雅宜人,连裾脚上都似是流动着无限的高华气度。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笑了,嘴角微微一翘,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那好整以暇的风度,想必真是要迷死许多的女子。夕阳的晚照,在他的身形上勾勒出了一道淡淡的金线:“十七,你这样看着我,只怕有一盏茶时间了。难道我金虹三郎,就真的那么迷人么?”
我脸上蓦然升起一朵红云,“呸”了一声,嗔道:“谁说你迷人了?我们龙族的美男子可多着呢。”
金虹三郎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道:“嗯,不错,你们神龙一族,本是来自于西方琉璃世界中的天龙,早在西方便已得道,自然是丑不到哪里去。”他想了想,又笑道:“我看你的大表哥,那个西海的太子敖宁殿下,可就长得俊得很哪,不然的话,太素她……也不会……”
不知为何,我突然间觉得他说的这话非常剌耳,不由得辩道:“谁说太素公主她只是看我大表哥长得俊?我大表哥文才武略,在龙族中都是首屈一指,便是拿到整个三界之中来比一比,只怕也还是出类拔萃呢!”
金虹三郎偏过头来,凝神看了我半晌,目光灼灼,笑道:“十七,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你大表哥若不是个人才,又岂能名列四君子之二?我夸赞你的大表哥生得俊,又没说他是个银样蜡枪头!”
我被他看得心中发慌,自知有些失态。但这种情况之下,又不能胡乱解释,作此地无银之状。当下也只是笑一笑,道:“如此便是了,我又有什么好激动的。”
他的脸上浮起好笑的神情,放下手中竹剪,一把拉起我的衣袖。我连忙一闪,巧妙地将身避开了,还拂了拂袖子,佯作无事地问道:“三郎有何事啊?”
他也不再拉扯,望着我桀然一笑:“十七,我们已刚刚订过婚约,三年之后,你便是我金虹三郎的妻子、华岳少君的夫人,可是你对我却总是如临大敌一般……十七,难道这一生一世,你便打算永远离我有三尺距离么?”
我淡淡一笑,一边已悄然退到山茶花后,与他恰恰被花株隔开,这才说道:“我们名份虽定,但尚未成婚,少君还请自重。”
金虹三郎脸上掠过一道黯然的神色,半晌,方轻轻说道:“十七,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的性子,竟是变得这样的温柔和顺?纵然心中有万顷波涛汹涌,在你的脸上,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可是当年……当年……”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眉宇微微一蹙。却道:“过来,到栏干边看看风景吧,今日是你第一次来我们西岳华山呢。华山胜景,天下闻名,而看华山之景最佳之处,莫过于是这朝阳台了。”
华山,古称“西岳”,乃是五岳之一。据人间古籍《山海经》记载:“太华之山,削成而四方,其高五千仞,其广十里。”它南接秦岭,北瞰黄渭,素有“奇险天下第一山”之称。
而因为登山之路蜿蜒曲折,长达十数公里,到处都是悬崖绝壁,故又有“自古华山一条道”之说。华山共有五峰,分别是东峰朝阳、西峰莲花、南峰落雁、北峰云台和中峰玉女。五峰之中又以朝阳峰为最高,乃是凌晨观日出的最佳之处。
而我与三郎,此时便是在这朝阳峰顶的朝阳台上。
华山之上,本有着一所气势极为恢宏的庙宇,那便是供奉西岳帝君的西岳神庙。因为西岳帝君的神名显赫、法力高强,极受当地百姓敬仰。故此当地百姓聚汇巨资修建了这座神庙,以供四方信徒膜拜。
那西岳帝君的仙府本是在九天之上,但神庙也时时需要前来察看,兼之华岳部下山精树怪之属,登记在籍的约有五千名众,俱是安置在华岳山中。如果无人管束,又怕它们肆意为害地方。故此常常命他的儿子少君前来巡视。
偏偏这个金虹三郎,他极爱赏玩华山的四时胜景,又嫌住在天宫太过拘束,便干脆以法力封住了朝阳峰,断绝凡间人类往来。并在峰顶的朝阳台上,兴资建造了一座巍峨华美的楼阁,取名为“引凤阁”,以备长期居住之用。
我与他订婚之后不久,也就是在三日之前,他送来东海龙宫一具柬贴,邀我往华山一聚。
我们三界之中,对凡间最为大惊小怪的所谓礼教大防、男女之别,倒是不以为然。而且父王也知道我以前与金虹三郎根本就素未谋面,他爱女心切,虽是对金虹三郎不甚看好,但为了使我们多加了解,便也主张我前来华山做客。
所以便在今日清晨,我乘坐华岳派来的云车,飘然来到了西岳华山。
这里,便会是我以后终身所栖之地么?
此时已是将近黄昏了,那些清晨我来到之时,尚在脚下翻滚不息的云海,已是在不知不觉之中散去了。没有了云海的遮弊,极目远眺,那些青翠的山峦、峥嵘的怪石、如仞的绝壁,一一都映入了我的眼帘。然而映在夕照惨淡的金光里,却有着一种迟暮而凄艳的美。
我们倚着碧玉砌就的栏干,往足下的绝壁深处看去。山脚处有凡人山民在走动着,都是些褐衣短衫的穷苦百姓。远远看去,当真微渺有如蝼蚁一般。我想起凡间流传世代的,关于我们仙人的传说,凡人用那样朴实简单的心,将我们想象得是那样的美好和幸福,其实……其实三界众生,都是有着各自的苦恼啊。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微凉的山风,吹动了我们的衣袂裙裾,发出轻微的刷刷声。
良久,他轻声问道:“十七,这次见你,怎么没有带上你的秋水望鱼双剑?”
我有些惊愕,但仍然笑答道:“三郎,我是来做客的,又不是对敌,带兵器来做什么?如果只是为了防身,我有避水神钗啊,那件宝物也一样有着广大的神通,一样能护卫得我周全。”
他不答言,左手下意识地抚弄着碧玉栏上嵌着的一颗黄晴石,那希世珍奇的宝石,在他不断滑动的指缝之间,闪动着晶亮的黄色光芒。半晌,方听他缓缓说道:“是啊,十七,我忘了呢,你……你本是不会使剑的啊……”言下之意,竟似有几分怅惘的神色。
我心中突然浮起一个荒谬的念头,忍不住问道:“三郎,我想问你……你……你见过秋水姬么?”
金虹三郎吃了一惊,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道:“你……你……”
我定定地望着他,他的神色渐渐镇定下来,苦笑了一下,道:“秋水姬得封为水族圣女,威震三界之时,我还尚未降生……不过,不过我经常听起我父君说起她……”
他望着引凤阁下的深谷绝壁,迎面的山风吹动了他墨黑的头发。他静静道:“父君说秋水姬她爱穿广袖长裾的衣衫,远远望去,真是飘然若举。她的腰间系有一根玉色的丝绦,挂着她心爱的一块名为‘冰令’的青玉佩。她的衫底藏有秋水望鱼二剑,但寻常都是难得一见……她最喜欢梅花,所以秋水宫中,有一处专门的园子,名叫‘香雪海阁’,园中种满了各色各品的梅花,她用法力使园中长年冰雪覆盖,而园中的梅花也就四季不凋……她长年留在香雪海阁之中,倚栏赏梅、吟诗弄词……
十七,人人只道她凌波仗剑的风姿艳绝三界,却不知梅花深处的秋水姬,才更是有着绝世的风华呢……”
他越说越是急促,眼神中射出热烈的光芒:“十七,我只是从父君那里听说过她平生的种种事迹,也只是从父君的书房之中看到过她的一幅小像……可是,为何这世上竟还会有这样的女子?哪怕她的倩影,只是凝固在绢纸上的那一瞬间,却胜过这三界之中无数的活色生香……”
我的心头突然没来由地一动,眼前微微一花。而那个身穿白裘、含笑嫣然的女子面容,如波光帆影,在心海深处一掠而过。
她是谁?她究竟是谁?
我调动了我所有的灵识,拨开时空重重的迷雾,在心海的最深之处,奋力地寻找着她的影子——她如画的眉眼、她盈盈的笑容、她婀娜的身姿……我恍惚地觉得我是见过她的,我的鼻端甚至还清晰地闻到过她秀发拂过时,那萦绕在发根深处的幽香……还有那当空闪耀的剑光,如一泓最澄澈的秋日静水……
然后无数的碎片呼啸而来,无数的画面在我眼前飞速地转换交错——撕裂了的一角青衫、断碎的剑头、雪地上的点点鲜血、无数人痛楚的嘶喊……还有那一望无际白茫茫的一片大地、满天飘舞的飞雪——或许飞舞着的也有梅花的残瓣…… 心中没来由地涌起辙骨的冰凉、忧伤,甚至……甚至还有一种痛到极处的绝望……我头痛欲裂,心若刀绞,有一个模糊的名字在我的心头盘旋、徘徊,使得我以为我只要一张口就能直接喊出声来,我要不顾一切地喊出来,我要向整个三界、整个大荒狂呼出那个名字,那是……那是……
突然,一股熟悉的温热清和的触感,从我的怀中缓缓散传开来。以丹田之处为中心,渐渐向四周扩散,直至四肢百骸、每一根发丝、每一处毛孔……我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紧绷着的神经也在一不知不觉之中松驰了,整个人如同泡在温水之中一般,暖洋洋地极为舒服。
避水神钗!我心中明白,正是这避水神钗的法力,方才强行压制住了我体内翻腾的心魔。
可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记忆的碎片?为什么我会有那样强大的心魔?
那个出现在我心中的神秘的女子,我还想再探索更多她的踪影,然而她的影子却渐渐淡去了,沉在了心海深处。而我,却再也找寻不着。
等我睁开眼来,才发现自己已被三郎扶在怀中,他惶然地看着我,挺秀的鼻尖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珠。见我睁开眼了,明显地舒了一口气,惊喜地叫道:“十七,你醒了么?你刚才怎么突然晕过去了?莫非是看到绝壁有些不惯么?可是你是龙女又不是凡人,你怎会……”
我轻轻地挣脱了他的怀抱,挣扎着站起身来,扶住了一旁的玉栏:“三郎,我刚才真的是晕过去了么?”
他急切地点了点头,虽不敢过来扶我,眼中却满是关怀之情。
这素无深交的男子,是我十七未来的夫婿……我心中虽对他并无情意,却也不由得有些温暖。我抬头看看栏外,只见天边的云霞更是灿烂,天色虽是绚丽七彩,光线却渐渐暗淡了下来。那九天宫阙之中专管织锦的天孙,也快要收起织就的云锦回宫了罢?
我小心地在栏边坐下,他更加小心翼翼地坐在我的身边。四周长垂及地的白色纱幛,在风中飘飘扬扬,如山中奔流不息的白色云雾,只在我们身边痴缠留恋。
金虹三郎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发。这种怜爱的表示,使我不忍再避开身去。他修长的手指,反反复复地缠绕着我的一缕乌黑的发梢,总是舍不得丢开。
过了许久,他抬起头来,脸上仍然挂着那种风流不羁的迷人笑容,突然说道:“十七,我知道你心中喜欢的人,可不是我。”我微笑着望着他:“三郎,你心中所爱之人,也不是我呢。”
山茶花放恣地盛放,沉醉而熏人的香气,弥漫在华山暮色的黄昏里。然而在那清水一般流泻的眼神里,我们交换了彼此深藏在心底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