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7、西海大典(下) ...
-
喜乐声起,早已安排好的龙宫侍女及喜婆鱼贯而出,众星捧月一般,将太素公主迎进殿来。殿中众人乱纷纷站起身来,有的已经屈膝跪落在地,齐声宣道:“恭迎公主千岁驾临!”
没有跪下去的,只有四海龙王及嫡出龙子龙女而已,论起地位身份,原也不比太素公主差上几筹,因之也无需行此大礼。但不知为何,这一众人等,包括我那父王在内,此时也都不由自主地从椅子里站起身来。
西海龙王排众而出,一张神色慈和的龙脸之上,竟也有了几分家翁的腼腆和羞涩。只见他双手一拱,又清了清嗓,这才开言道:“西海敖丙,恭迎公主多时了。”
太素公主身子微微一躬,便要行礼,她身边的龙宫喜婆慌着要扶住她,却被她轻轻挣脱,红纱飘拂,仍是拜了下去。喧天的喜乐钟磐声中,她柔和清丽的声音,仍然显得十分的清晰:“太素来迟,有劳父王及众亲族久等了。”
金冠红袍的敖宁,终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隔着一层薄薄的红纱,他可有看清他新娘的面貌?然而红纱隐约之中,她的明眸是久久地停驻在他的身上的。听说他们并没有见过面,全凭着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但从今日起,她便是西海的龙后,而他将会是她终身的依靠、幸福的来源、荣辱的象征。她将与他一起君临西海,统领水域……或是更辽阔的疆域。
她也向他盈盈一拜:“有劳夫君。”
敖宁微一迟疑,眼光转了开去,竟是向着四周扫了一圈。我本能地往夜光身后缩了一缩,不由得望向太素公主。她虽然拜了下去,却不见她的夫君回礼。然而她也只是身子微微一颤,仍然没有站起身来,只是静静地等候。
他略显失落地收回眼光,望了一眼那高贵端仪的女子,顿了一顿,终于也拜了下去:“娘子辛苦。”
殿中一片静寂,所有人的脸上,都有着感动欣慰的笑容。想必,鸳侣得谐、神仙眷俦,应是人所乐见之事吧?看这举案齐眉的恩爱,有谁不会相信,他们将有着千载万岁永不断绝的幸福呢?
若得岁月静好,纵有千载万岁……纵有……
我悄然从拥挤的人群中撤出身子,踮起脚尖,一步一步向后退去。那由东海侍女精心绣制的、天蚕丝绵垫就的鞋底,尽可以让我行走无声,静悄悄地走出殿去……如那转瞬即逝的轻风,不会留下丝毫的痕迹。
然而一个我所熟悉的声音焦急地叫了出来:
“小十七!”
所有人都望向了我,我蓦地转过身来,无比尴尬地对着众人,勉强笑了笑,却不知说什么好。
他已觉失态,但终是按捺不住,神色惶急,又道:“小……十七表妹,你……你……”
突然之间,我只是觉得可笑。我心中万般愁恨,脸色自然异常,他终是比别人心细,也真的是看了出来。却不知我是想寻着一处安静的地方,独自歇息片刻。难道时至今日,我真会奔出西海鸿飞冥冥?又或是天崩地裂地闹上一场?那岂不是使整个西海大典,东西两海龙族,均沦为三界之中的笑柄?敖宁不知,我已不再是当初那娇嫩不谙人事的小十七了。
只听一把柔和的声音说道:“看十七表妹面色欠佳,想必是因为今日这殿中人聚集太多,气息沉闷,故此想去殿外散散心罢。不过夫君考虑着实周到,是应该叫上几个侍女跟着侍候的。”
我的贴身侍女宁香带着其他侍女慌忙过来,惭道:“都是宁香该死,方才只顾着热闹,不曾侍候好公主。”
我没有理她,只是望向了那个仪态端方的红衣女子。
太素公主的面容隐没在红纱之后,我什么都看不清楚。然而她是紧紧地倚着敖宁的,她说话不多,然而声音中都似含有隐隐的喜悦。对于这个奇才俊逸的夫君,她该是有着说不出的得意和满足吧?
横竖是避不开了,我长舒一口气,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点了点头,任由我的侍女将我小心翼翼地扶回了座上。
敖宁感激地对太素公主一笑,这笑容虽与爱无关,倒是发自于真心。
“当——”极悠然动听的一声清响,穿破水波而来,一直仿佛震进了我的心里。我悚然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穿着绯色衣衫的总角童子,高高地扬起左手,用一只坠有红色穗子的玉槌,击响了高挂于殿西廊下的一面玉磐。
感谢上苍,婚庆大典终于开始了。
唱赞、入席、对拜、交杯……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欢笑声、喧闹声。围观的人兴奋得脸上放着红光。
他和她,全没了太子和公主的矜持,只是含羞低着头,由着人来搓弄。
也是象凡人一般的要三拜,拜过天地,又拜双亲,他的母亲西海龙后是早就薨了的,她的父王玄武帝奉天帝命去征徼魔界,也无暇来参加最为宠爱的三女儿的大婚。不过天帝为了表示特别的恩宠,派了太白金星前来主婚,那白发银袍笑呵呵的老头儿,倒也真是带来了几分喜气。
夫妻也终于是要对拜的,自盘古大帝开了天地,阳气上升,阴气下沉,天地方有阴阳之分。而自伏羲大帝与女娲娘娘起始,天地间的万物便也分了阴阳。夫是阳,妻是阴,天造地设,自古如此。这一拜之下,他和她,可再也是挣脱不开的了。
这样盛大的场面,这样娇美明理的女子,这样被人衷心地祝福着,他终于是有点感动了。不觉也入了角色,脸庞的线条柔和起来,眼角开始有了水一样的温情。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而她,却是痴痴地看着他,虽是隔了一层红纱,却能够相依一生一世。
仪式总是行不完,这套完了,还有那套。新妇开始敬茶了,自有龙宫里积年的婆子,将众亲眷一个个地引给她看。她温婉贤淑,让人挑错不得。
行礼、敬茶、赠礼……
一样一样,总是错不得,一生之中,总得有这么一次。凡人的一生是几十年,龙族的一生,是几万年。然而都只得这么一次。
礼毕,侍女托着金盘,送上一支紫玉钗,钗身长约半尺,衬着碧色缎子,通身晶莹,玲珑剔透。
敖宁拿起紫玉钗,走向他的新妇。她抬起头,随着他手腕轻扬,众人惊叹声中,只见那方红纱,有如一抹红云凌空飞起,在空中一个柔美的转折,又轻飘飘地跌落在琉璃地上。
太素公主含笑站在当地,绿鬓高绾,珠环翠绕。裙裳堆迭交重,宛若层层红云萦绕一般。虽是华贵的宫妆打扮,但那从容不迫的高华气度之中,却又隐隐透出几分机敏蕴藉之意。
敖宁显然有些愣住了,太素公主却浅笑嫣然地走近了他,轻轻牵起他的手掌,嗔道:“夫君,大家入席已久,现在咱们可要给各位贵客敬酒了。”
只听一个女子声音高声说道:“慢着!”
众人都是一惊,我也吃了一惊,回过头来看时,只见一个绝色丽人长身而起,傲然屹立,有如一枝临风琼花一般,说不出的冷艳动人。居然正是随侍在父王身边的夜光。
夜光的美丽,顿时又引起了一阵惊羡之声,她却毫不动容,却向着敖宁道:“大太子今日大喜,夜光蒙东海龙王恩宠,虽得以叨陪末席,但双手空空,总是不成体统,一时想起此事,倍觉汗颜无地。”
敖宁一愣,忙客气道:“夫人肯动趾前来,侄儿已是三生有幸,又安敢烦劳夫人?”
夜光口称汗颜,颜容却是毫不变色,冷然道:“夜光虽出身卑贱,却也知这非份的福德是享受不得的。太子谦辞,夜光却过意不去。”说到“非份”二字,更是加重了语气。
她话中带剌,自然是在影射敖宁借联姻与玄武宫搭上关系一事。
西海众人脸上都有些讪意,却又不好发作。
敖宁脸色一变,但他素来涵养颇深,当下隐忍不发。太素公主却走上前来,笑盈盈地说道:“夫人太过谦了,岂不闻‘君子修德以积福’?三界之中,连天帝都是修德三百世,方才积福而终登大宝的。如我等庸碌之辈,只需勤恳修行,积德养善,又焉知不能享非份之福?只要水到渠成,只怕先前非份,后来倒是本份中事,也未可知。”
只听父王在一旁低声赞道:“好,不愧是玄武帝亲自教养的公主,果然是机变灵动,更难得是不卑不亢,大有公主风范。真是敖宁这孩子的福气啊。”
我心里一痛,默然不语,只在心里想道:“不知夜光夫人今日何故出头与大表哥为难?莫非是还记得水玉人之事么?”
夜光一时无言以答,饶是她冷如锋刀,遇见这不温不火的泥沼,也无从着力。当下也不去理太素公主之言,环视众人,高声道:“夜光身无长物,休道是一钱一物,便是这条性命,都是属东海龙王所有……”
此言一出,父王几乎被无数艳羡、嫉恨、不解、赞叹的各色目光击得体无完肤,让父王不得不连连苦笑,低声道:“这丫头性情直率,百年来丝毫未变,这样一来,又不知给我树了多少情敌。”
只见夜光目光一转,接着说道:“再说西海富庶,又哪里希罕我来赠送什么礼物?夜光所长唯有剑术,今日愿以此剑,诚求西海英杰,咱们以剑击助兴,也算是为今日这大典增上几分喜气!”
此言一出,西海众人,自西海龙王以下,脸色都是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