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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在水一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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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阵眩晕过后,我的足下轻轻一顿,微有酸麻之感,竟然是触上了坚硬的陆地。我的身子一晃,整个人向后倒去,背部却碰上了一个冰冷的东西,我下意识一个转身,一把抓住那物,入手却极是粗糙冰冷。
是桥栏?还是桥栏?我慌忙直起身来,环顾四周,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仍是站在一座石桥之上。周遭情形却似曾相识,看上去极是眼熟。
突然,我视线落到桥头一块青石长碑之上,不觉全身一震,一种莫名的寒气从心底油然生出。只见那方石碑之上,镌刻着四个笔意古朴的篆字:二十四桥。
二十四桥?我还在桥上么?
可是素秋呢?夜光呢?还有、还有……他呢?
四周死一样的静寂,甚至听不到风声、水声这些最为平常的天籁之音。
这座桥的年代应该是相当久远了吧?看那方石碑已是斑驳脱落、破旧不堪,不知经历了多少朝代的风风雨雨。
我记得此时正是午夜时分,可是这时的天空却是灰蒙蒙的一片,根本看不到日月星辰的影子,所以我也无法计算出此时已到了哪个时辰。水面仍是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远山树木,都笼在水烟薄雾之中,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突然,一团鲜艳的红色跳入我的眼帘,在浅灰的一片雾气中,这明亮的颜色几乎让我的眼睛感到了一种难以适应的剌痛。
只见临水的堤岸上,在丛生青翠的芦苇旁边,被清理出了一块小小的空地,空地四面被人用数块玲珑有致、形态各异的太湖石围住,砌成了一个花圃模样,看得出是经过了精心的整理。里面密密地种着数十棵约有半人来高的花草,有的已经盛开,有的还在含苞待放。
那□□寸约有碗口大小,红底黄蕊,片片花瓣层层叠叠地舒展开去,开得恣意娇艳无比。远远看去,整片花圃犹如一块绚丽多姿的织锦。
忽然只听数声悦耳的笛音响起,我不由得吃了一惊!吹笛人似乎正是调节音律,只是略略吹了几声,便渐渐流畅而成曲调。在缥缈流动的雾气之中,那笛声穿林度水而来,听在耳中,越觉得清幽闲雅,闻之忘俗。
我压制住内心的惊讶,循声向桥下望去,远远的只见桥下浅水之处,遍生着丛丛芦苇,那些芦苇都有一人多高,芦花开得雪白一片,河风吹来,整片芦苇摇晃起来,便似是天上纷纷扬扬地飘下了一场大雪。
就在河风吹开苇花的那一瞬间,我看见有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正自立于芦苇丛中,雪白的下裳高高卷起,双手执着一枝淡紫色的短笛,轻凑在双唇之间,正自吐气发声,纵情吹奏。随着那悠扬的笛声,一圈圈细小的水纹涟漪,从他的身边轻轻荡漾开去。
那华美有若繁花的身影,虽然挺拔俊逸,却又带着三分单弱纤薄。映在碧清的河水里,似乎连那水中的倒影,都有了几分别样的风致。
我所见男子之中,以邱迟和大表哥相貌最是出色。邱迟俊美无俦,大表哥冷峻端严,可是这个临水照花的少年……或许他的儒雅不及邱迟,气度不及敖宁,然而他那种阴柔阳刚汇合交济的美,却自然有一种令人不可抗拒的魔力。
他从水边抬起头来,却仍然没有停止吹奏,只是淡淡地扫了我一眼。那道眼波,飘缈得象是一抹若有若无的微风。
天下竟然有如此俊美的少年!白晳微粉的肌肤,隐隐透出玉的质地和光华。乌黑顺滑的头发束在头顶,只是简单的一根玉簪绾住,却有着说不出的灵秀和风质,闪动着丝绸般的光芒。
他那光洁广阔的额头、修长高挑的眉、俊丽明亮的眼,都象是由最精致的昆吾刀精心雕刻而成,不管是从哪一个角度看过去,都是毫无暇庛,当真堪称是造物主最得意的一件杰作。
只是令我略感奇怪的是,时下已是深秋,他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红色丝绸衣衫,内衬一件白色缣衣,面上却全无寒冷之色。
怜悯之意,从我心中油然而生,我走了过去,在他身边的堤岸之上站定,自然而然地探手过去,拉住了他执着短笛的一只手,柔声说道:“不要呆在这里了,你快回家吧。天寒水冷,当心得病了啊。”
他不答言,缓缓地从我掌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我才发觉自己的唐突。不管怎样,他是一个少年男子,而我,是一个正当芳华的少女啊。这样冒昧地牵起他的手,只怕作为人间男子来看,是太无礼了些罢。
我连忙解释道:“对不起。如果不方便的话,我给你银子,你雇辆车子自己回家吧。”我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约有五两来重,轻轻塞在他的手里。
他挣开我的手,也不肯接银子,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虽是绚烂光明,但仍带有三分寥索之意,便连他眉宇之间,都仿佛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忧色。只怕世间女子一见之下,便不由得要油然而生怜爱倾慕之意。
我有些莫名的慌乱,不敢再待下去,讪讪地转身走开,刚走出十来步远时,他却说话了,话语之中,有着些微的诧异:“怎么你不心痛我么?”
心痛?我愕然地转过头来,看着他,却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美得令人难以置信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我:“别的女子一见到我,总是千方百计,一定要留在我的身边,事事讨得我的欢心,为什么你这么急着要走?你不觉得哪怕是呆在我身边一刻,都是一生中最为美妙动人的时光么?”
我平生之中,阅人无数,却从未听过有人如此直接地问过这等问题。他确实是很美,在他那双深而黑亮的眸子望着我的时候,我甚至有一种本能的窒息,大脑竟然都有了片刻的空白。可是那只是一种对美好事物的本能的迷恋,如果要让我沉醉到失去理智,那还远远不够。
他凝视着我,那种醉人的眼光,是春日下的荡漾人心的一湖碧水、寒夜里温暖欲醺的一抹酒香。
摄心术!
我心里悚然一惊,面上神情却如旧不变,只是眼神之中,也带上了几分迷离朦胧之色。
就在这刹那之间,我突然想了起来:是他!那个与姜夔争夺画卷时的男子声音,那种妖异魅惑、低沉柔靡的声音,那正是他的声音!
他便是那个妖魔?
眼见得那少年一步步走近过来,忽听一个少女尖声叫道:“不要过去!他是在骗你的!”
我回过头来,只见那雪也似的苇花之中,露出一张少女的面孔,却是毫无血色,有如苇花一样的雪白。
那少年好看的眉尖轻轻蹙了蹙,象是要发怒,唇角却微微一动,反而漾开了几缕阴沉的笑纹。
少女从草丛中一跃而出,疾奔到那少年面前,却又蓦然停住了脚步,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少年的脸,洁如编贝的牙齿,紧紧地咬了咬下唇,终于象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颤声问道:“你……你又要……”
那少年侧过脸来,望着她笑了一笑,说道:“你让开。”眼中却是冷冷的毫无暖意。
那少女蓦地一闪身子,双手张开,挡在我的面前,眼睛狠狠盯着那个少年,说道:“你骗我!你说过你再也不会的……你说过只要我肯真心对你好,只要我肯留在你的身边,你就不再去做那些事情……玉人,你不能骗我!”
玉人?看来是这美少年的名字了,倒也真是名符其实。
那少年扫了她一眼,置若罔闻,仍然缓缓走了过来。
那少女咬了咬牙,又叫道:“你不能过来!除非……除非你先杀了我!反正你这种样子不改,我也早就不想活啦!”
她手腕一翻,陡然寒气扑面,看她掌中之时,却已是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
她身形一动,人已到了我的身后,一手敏捷地将我颈项一把勒住,另一手扬起短剑,“唰”地一声,将剑尖对准我的喉头,颤声叫道:“玉人!我宁可她死在我的手中,也不愿你再重蹈覆辙!反正……反正落在你的手里,她会比死还要痛苦!倒不如大家一起死了,倒也干净!”
玉人面色一变,似乎犹豫了一下,停住了脚步,嘴角边却浮起了一缕冷笑。他冷冷地望着那个少女,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掌有三指开始微微地弯曲起来,两指前伸,捏了一个非常古怪的法诀。
几乎与此同时,他白晳如玉的面庞之上,开始泛上了一抹红晕,那红晕越来越深,且逐渐向旁扩散开去,到得最后,整张面庞都泛出了淡淡的粉红色,其娇艳之态,真可压倒桃花。
那少女显然是认得他正在施行的法术,不由得紧抓住我,惊惧地后退一步,但随即凄然一笑,轻声道:“怎么?玉人,你终于厌烦我了么?嫌我挡住了你的来路,所以你连我也不放过?既是这样……你……你且杀了我罢。”
我被她紧紧勒住颈子,简直是动弹不得。看不出她一个娇怯怯的少女,手劲却大得几乎异同寻常,我虽是假意被她制住,却也真的是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
我是背对着她,看不清她面上神情,但听她此时说话,虽是短短几句言语,语气之中,却是凄凉伤心到了极点,当真已萌求死之意。
玉人听她如此说话,不禁怔了一怔,面上红晕略一变白,但随即又恢复了那淡淡的粉色。他凝视着那个少女,还是没有说话,却微微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