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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射日诛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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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忿然道:“公主身份高贵,冯夷怎敢如此无理?还有驸马……对他兄长当真如此……谦让顺从?”
宓妃抬起头来,环顾四周这间华丽的囚室,幽幽道: “宗岸当年尚主之时,其实心中极不愿意,是我父皇天帝见他才貌出众,堪为佳偶,便下旨令我嫁他,又指洛水为我封地;他身为下臣,面对父皇赫赫威仪,如何敢说个不字……然而过去他长居洛水,独尊为神,是何等高傲自在,此时却不得不当着众水族之面,对我礼敬甚恭,故此婚后一阵郁郁不欢。”
她凄然一笑,道:“我恪守为妇之道,不但没有向父皇告状撒娇,反而竭尽所能,面般放低身段,却仍是不得讨他欢心。他在当地兴风作浪,又托梦神巫,强令洛水两岸百姓,每年与他供奉美貌女子。那些女子被打扮成新娘模样之后,便是由凡间乐队吹吹打打,送上一方结有红绸的草席,放入洛水之中。
洛水波涛汹涌,草席终是沉没于水底,那些女子自然也被淹死,其魂魄便被收入水府,成为他的鬼妾。如此数年,水府之中的妾侍渐渐多了起来,他日日与那些女子调笑饮酒,嬉闹玩乐,而我这个做妻子的,一年下来,却往往与自己夫君见面不会超过三次。”
宓妃惨淡地微笑着,抬起左边的手臂,素白鲛纱袖管悄然滑落臂弯,露出皓腕上数串金丝白骨手链来,那骨质映着如雪肌肤,闪动着一种诡异的惨白光芒。
我微微一惊,再看她眸中已是水雾弥漫,泫然若涕:“每害死一个女子,他便取她沉入水中的骸体上一节指骨,打磨为珠,串在金丝之上。他每积满十个女子骨珠,便命人给我送来这一串骨链……他明知我为了不惹他生气,一定会委曲求全地戴着这骨链;他也明知我会嫉妒,会痛彻心肺,可是他就喜欢看我难过的样子……这样的骨链,至今已有……三串矣……”
我们悚然无语,心中惊骇莫名。
世上竟有这样的丈夫!
她凄然一笑,素手轻轻抚弄着腕上骨珠:“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这个名叫李商隐的凡人,诗虽然写得极好,可真是害苦我啦!
我与宗岸情感日渐疏远,郁郁之时,常常会令人驾起云车,去洛水岸边散心解闷。有一日我因身子困乏,便命驭者将云车停于洛水之畔,稍事休息。谁知竟会遇见了那曹氏才子,听凡人们说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却不料胆子也是极大……他……他为我写了《洛神赋》,极力夸赞我的容貌,后来居然苦苦哀求,非要我将置于车内休息之用的玉枕送他。
我拗不过他的一再哀求,只得将玉枕赠他。谁知凡间便流传开来,说我与他……与他……那言语越是不堪。
宗岸闻听之后,却是大喜过望。他本来在我面前自惭形秽,此时突然扬眉昂首起来,一日之中,倒要来我寝殿两三次……这也罢了,偏他每次不是明嘲,便是暗讽,口口声声,只是说我不守妇道,水性杨花……我羞愤欲死,几次待要解释,他却坚拒不听。”
“只到那一日……他的兄长——黄河河伯冯夷来到了洛水……”
宓妃善睐的明眸之中,闪耀着羞怒的光芒:“那人身鱼尾的怪物!他……看出我与宗岸失和,便几番前来纠缠于我,我执意不从,怒斥了几句;谁知他胆大包天,居然恃着我不敢与宗岸翻脸,突然使用‘捆仙绳’,将我强行掳掠而去。
他本待将我藏于黄河,又唯恐被黄河龙王金龙黄猛所察觉,故才将我囚于此处,又在洞口设‘万蛇毒阵’……盖因此洞天生瘴毒,最损上仙道家清和之气,神仙们避之不迭,来这洞中的又多为觅地修炼的妖魔,即便是发现了囚我的洞府,仙妖有别,却哪里会有人肯费力气救我出去?冯夷虽受封于河伯,只是为当初治水有功,其实并未修成正神果位,只是妖魔之身,一入这血盆洞中,简直是如鱼得水。而我……身受捆仙绳之法力,又事先被他专门置于血盆洞瘴毒之中数日,真气仙力大大减弱,自然也是插翅难飞。”
她淡淡一笑,感激地看了我们一眼:“我身为天帝之女,岂能容他如此欺凌?幸得他虽限制我的自由,对我日常饮食拱奉倒颇为周到。时光渐渐过去,我冷静下来,也不再与他吵闹,只是暗暗聚集体内真气,寻找脱身之法。我知他每日均有两个时辰出外,便意图逃脱,今日好容易用尽残余仙力毁掉了‘捆仙绳’,却也无力逃过那‘万蛇大阵’,更不用说支撑着逃出这血盆妖洞……”
“若非你们出手相救,我已打算不再苟活于世,也省得受到冯夷这厮的污辱!”
我微微一愕,却想不到这看似娇弱而绝美的天庭公主,竟也有如此烈性。
三郎犹豫片刻,道:“公主千金贵体,不宜长留此处,臣理应尽快送公主返回天庭。只是……”
他望了我与林宁一眼,说道:“公主在这洞中日久,料来不知外面已出了大事。四海龙王先后失踪,众太子闻听九嶷有招魂之术,便结伴前来,以图寻父之法。然而……先是西海太子敖宁,然后是南海太子敖寒,均被不知名的神秘人物设局擒来这血盆洞;北海太子敖真也险遭毒手,幸得敖寒全力相助,这才逃出生天,现被大司命藏于九嶷神庙之中。
东海皇嗣便是眼前这位十七公主,她也是我华岳未来的女主人……”他微笑看我,又道:“公主自然知道,当初轩辕黄帝与蚩尤有约,天庭不得干涉九嶷之事。故此次龙神太子一事,天庭也无法插手。但十七为我的未婚妻子,我却不能置之不理,这才来到九嶷,与大司命和十七一起,共探这血盆洞中秘境。时势紧急,只怕是不能先送公主你回到天庭……”
他沉吟片刻,又道:“如若公主不弃……不妨与我等同行,一来是我们随侍左右,便于照顾;二来他日天庭之上,公主也可对今日之事作个见证。”
宓妃嫣然一笑,容色绝丽,光华眩目,道:“我虽仙力受损,但较之凡人却还要强上一些,料想还不会成为你们极大的拖累。只是我听冯夷说过,那洞中还有一条地下暗河,称之为死河,最是险恶不过,若再向前行时,你们可都要小心在意。”
我们出了冯夷那华丽的洞府,继续前行。
宓妃不愧是天帝之女,连受‘捆仙绳’与瘴毒之害,脚步只略有涩滞情状,兼之我们有意放慢行速,她倒也不显得如何吃力。
她一路翩然而行,传来阵阵幽兰香气;身披的层层素白轻纱,犹如天际流云飞舞;脚下虽履实地,却显得轻盈飘逸;宛若不沾尘埃一般,大有凌波娉婷之态。
恐怕也只有那个曹氏才子的“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这两句话,才能真切地描绘出宓妃那迥异凡俗的仙人之姿罢?
越向洞中前行,瘴毒越来越浓,我们不得不又服下数枚仙丹驱毒。倒是我揣在怀中的那块冰令玉佩,在慢慢地热了起来,幽绿晶莹的光芒,渐渐透出我的衣衫,隔得近处的岩壁,也被映上了一层隐隐的莹绿。
而我胸口有一种异常清凉之感,在缓缓地弥散开去,胸口烦闷之气大为减弱。
宓妃最先发现异状,讶然道:“十七妹妹身上戴有宝玉么?我察觉这玉虽是凡玉,却为何倒有宝器之象呢?”
我心中暗暗一惊,便想起当初三郎所说之话来:“我早就听说,这方玉佩虽然确是珍贵的玉料,却是凡间工匠所制,并不是什么厉害的法物宝器。秋水姬她之所以会一直随身佩戴,不过因为它是当年她的爱人赠她的定情之物。”
然而这玉所发出幽光,似乎倒真是在对抗洞中邪气,全不似寻常宝玉之能。再看三郎时,却见他神色也颇为惊异。
我犹豫了一下,想要将玉解了下来:“公主仙力受损,若这玉当真有辟邪功效,不若公主你佩着也罢。”
宓妃笑道:“十七妹妹不知,这洞中瘴气,却与仙人修为有关。仙气越浓,激发瘴气便是越浓。我现在仙力受损,所受瘴毒反而要少过你们呢,自然是要谢绝妹妹好意了。”
林宁一直默不作声,此时方道:“这玉确系凡玉,却是呈天地之气而诞,后来似是又经过专门的粹炼,只怕已有些功效也未可知。”
一路前行,洞穴渐有扩大之象,然而却越显潮湿,不时有混浊而冰凉的水滴,自洞顶落了下来。起初我们只在洞中见着那些不成器的蛇蟒,此时所遇妖物却不断增多,莹绿的玉光之下,赫然有无数巨大的蝙蝠精、岩蛙精,成群结队地仓皇向外逃去,显然是我们身上的仙家之气使它们感到极端的恐惧和不安。
那些蝙蝠约比寻常蝙蝠大出十倍不止,身双眼已变赤红;而岩蛙精头上也隐约长出了土黄色小剌,这正是它们成精之象。
突然洞中异响大起,倒似是有一物正穿越洞穴破空而来,翅翼之间,激起迅猛而剌耳的巨大风声!
宓妃脸色大变,失声道:“是冯夷!他御空飞行之时,便会发出这样古怪的风声!”
我突然止住脚步,叫道:“前面有河!”
前面洞穴豁然开朗,足可容数百人之阔。然而却有一条河流穿越整个洞中,缓缓流淌而过。河水浓稠如墨,隐隐泛出异常刺鼻的恶臭,越显河中深不可测,令人心底暗暗生寒。
三郎脱口而出道:“这一定便是死河!”
但闻一人桀桀怪笑道:“不错!你们胆敢带走阿宓,今日这河便是你们三人的死亡之河!”
突如其来的狂风平地乍卷,剧烈呼啸的风声之中,一个人身鱼尾、胁生青翼的怪物从天而降,带起酷烈残忍的强大气势,直向宓妃扑了过去!
铮铮!呛呛!数声金铁交击之声响过,却是我与三郎俱已兵刃出手,齐将冯夷在空中截住!
青影闪过,却是林宁那根竹枝生威,已在那间不容发的紧急之隙,护住宓妃躲过了河伯冯夷的凌厉攻夺之势!我双掌挥出,秋水望鱼双剑自掌中齐飞而出,划出美丽的青色弧线,直奔冯夷而去!
各色法器光芒之中,隐约可见冯夷还算生得端正的脸庞之上,蓦然划过一道狰狞的笑意。数道黑色闪电破空射来,强劲的电流激起滋滋的妖异火花,似乎隐藏着摧毁一切的力量!
“轰”!数道仙魔之气蓦然相撞,气流四下迸发开去,震得洞壁似乎都在晃动不停,无数碎石土砾,从洞顶纷纷落下!
我但觉各处脉胳剧痛欲断,似乎都被这强大的魔力寸寸震伤,再看三郎与林宁虽未受伤,面色却都极是惨淡,似也略略受创,不由得心下骇然:“这冯夷本来功力并非登峰造极,然而我们三人合力,居然还落在下风!而我方才尽力一击,却只有寻常功力十之一二,看来在血盆洞中,果然是妖魔大占便宜。”
冯夷飘落地面,目视宓妃,格格笑道:“阿宓,我冯夷本是魔神蚩尤之后,这九嶷本是我先祖所化,在这血盆洞中我是自由自在,你们这些神仙却寸步难行!我又新学得这‘天魔神电’之术,便是不叫帮手,只怕你们此时也万难逃出我的手心!”
宓妃咬牙恨道:“你身为黄河河伯,却甘与妖魔为伍,又做下这等犯上之事,枉我父皇过去对你还是恩宠有加,真是无耻之尤!”
冯夷脸色一变,冷笑道:“恩宠有加?哼!我这小小的黄河水神,不过是仰人鼻息,寻个供养罢啦,真正的权力却在那金龙大王黄猛手中!
我那弟弟倒有治理洛水之权,你父王偏要将你嫁他,生生封了你为洛神!却叫他怎不恨你?实话对你说罢,现下四海纷乱,原来掌管四方水系的龙王们都魂归渺渺,新一代龙神也所剩无几!嘿嘿,到时谁掌水系沉浮,尚在未知之数。若是我冯夷得以执掌一方水系,你那个自私自利的老爹,岂肯轻易杀我?”
宓妃气极,语气却不禁一窒,忽听三郎喝道:“大胆!竟敢如此诋毁天帝陛下!”他目光一闪,冷冷道:“前日以这黑色闪电追击一个紫衣姑娘的人,原来便是河伯你么?”
冯夷眼睛一翻,冷笑道:“什么紫衣姑娘?倒听说有一只小小的骚狐险些被神电劈死罢了。你这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却凭何来与我喝三道四!就让你再来尝尝我的‘天魔神电’!”
他巨掌一挥,“劈啪”声响,一团巨大的黑色闪电,又开始在他掌心聚集!
三郎自是知道他这闪电厉害,当下往后退了一步,金环瑞光隐现,待要全力迎击!
林宁“刷”地一声,扬手自竹枝中抽出一束淡金物事!他手指连动,极为迅速灵巧,已然将那折叠一起的物事打了开来,居然是一张淡金长弓!弦韧弓紧,朴实无华,然而却隐约透出一种说不出的神秘莫测之意。
他顺手挥开竹枝,喝道:“现”!但闻一声锐响,光华四射!那竹枝表面设下的结界应声而破,瞬间幻作一柄模样古朴的黑色长剑,静静地搭于淡金色弓弦之上!
宓妃又惊又喜,一把抓住我的手,目视那淡金长弓,失声叫道:“是后羿的射日弓、诛邪剑!”三郎也惊得张大了嘴巴,几乎说不出话来。射日弓!诛邪剑!那远古传说中的神鸟金乌,便是折翅于它们的绝世光辉之下么?
冯夷脸色陡变,大吼一声,无数黑色闪电自他掌中喷射而出!
林宁纹丝不动,微微眯起左眼,弯弓运劲,瞬间将那射日弓拉如满月!但闻“轰”地一声,剑身蓦然跳跃出无数朵明亮的赤色烈焰!而在那烈焰光影之中,我看到了那双熟悉的、闪动着坚毅与英秀神情的眼睛。
刹那间,一种酸楚炙热的无名情绪,堪堪灼痛了我的眼睛!
林宁叱道:“河伯休要猖狂!看箭!”
咻!
诛邪剑去势如风,俨然化作一枝可穿越三界的神奇长箭,那眩目的赤红火光,挟带着铺天盖地的烈焰热气,穿破层层妖雾瘴毒,吞啮了冯夷发出魔电的炫目光芒!而这洞中所有妖异和黑暗的力量,仿佛都消弥在这巍然而恢宏的一箭之中!
冯夷惨叫!“嗖”地一声,诛邪剑已堪堪射中了他的左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