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看百年未为足》wilhelm

58、58章

　　众人跋山涉水，待过了南郑，道路便渐渐难行起来。赵芾一行人将车弃在金牛镇，乘马前行，一边是高耸入云的巉岩，一边是水深浪急的嘉陵江，虽说走的是官道，却也不过双马并行的宽度。初秋里正是雨水多的时节，一夜秋雨后，那道上便格外难走，再怎么小心，一盏茶的功夫便已浑身泥浆，十分狼狈。
　　赵芾小心控着马，侧身向一旁的郑彦卿道：“乾贞二十四年，孤出川时走的也是这条金牛道，似乎并没有这般难走，而且客商信使往来，倒也十分热闹，不似如今这般萧条。”
　　“殿下说得是，出入川蜀以金牛道最为便捷，本应时时维护，只是一来这些年蜀中战事未息，钱粮花费甚巨，大约是没有余力修路了，二来金牛道靠西，取道绵州、汉州，商贾行客也不大愿意走……”
　　赵芾点点头，“靠刘俊太近，不敢走吧？”
　　“是，现下客商们都情愿绕些路，往东走米仓道。”
　　“知道了。”赵芾一夹□□马匹，紧追几步，赶上走在最前头的青竹。
　　若说这一行人中谁心情最好，那便一定是青竹了，打他出生便没有走过这么远，入目之景与他熟悉的伏凌山、玉津园还有那繁华的汴梁城通通不一样，脚下是色如石黛碧玉的江水，路旁则是古柏遮天蔽日，水声潺潺，鸟雀婉鸣相合，当真秀丽宜人，他心里也不像赵芾等人总装着事儿，这一路倒是走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青竹扭头看了看赶到自己身旁并辔而行的赵芾，却见他脸色不太好看，于是问道：“怎么了？不高兴？”
　　赵芾摇了摇头：“不高兴到说不上，只是心里有点犯堵——不过十二年，当初的川蜀要道便破败如斯。”
　　青竹歪着脑袋瞅着他，仿佛知道他的话没说完。
　　“唉，”赵芾叹了口气，“我有点怕——怕成都也是这幅破败模样。”
　　“一定不会的。”
　　赵芾看了青竹一眼，自顾自地说道：“我走的那天是三月二十七，蜀王府在城西小西门内，我带着随从往城北太玄门去，路过睿圣夫人庙时正遇上蚕市，出来游玩的人太多，我的马几乎走不动——”
　　“什么是蚕市？”
　　赵芾想了想道：“便是像东京的花市，只是川蜀产蚕桑，春日正是养蚕的时节，蚕月桑叶青，养蚕人家自然要购置蚕器——其实买卖蚕器倒是次要的，大家不过是找个由头嬉游作乐罢了。蚕市上卖什么的都有，鲜花蔬果、珍宝奇货，还有茶汤吃食。我记得那天有个老妪，提了一篮桃叫卖——四月不到，别人家的桃子都还青青的挂在枝头，也不知她使了什么巧法竟得了那么一篮又大又水灵的蜜桃来——她沿街叫卖，一直挤到我的马前，我觉得稀罕，便也买了一枚——她的桃一枚竟要价千钱，当真是金贵得很了——”
　　“好吃吗？”青竹听得津津有味。
　　赵芾微微一笑：“只是好看罢了，味道寡淡得很，到底是逆了时令的东西，空长了副好皮囊，淡而无味，还有些涩，我在马上一边走一边吃，一边吃一边觉得不值——且不说进贡的紫文桃、金城桃，便是比之六七月里我自己园子里的桃子也远远不如……可是直到今天，那枚早桃的味道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反而是那些味美多汁的贡品却不大记得了。青竹，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青竹不知道怎么回答，却总觉得他的笑中有些悲苦的意味，却听他又说道：“我吃着那枚苦涩的早桃，穿过喧闹的蚕市，从俞家书坊前面经过，那天新刻的《广韵》正在印，远远便能闻见墨香，好不风雅，再往前走便是张氏锦园，从大开的店门望进去，能看到架上摆的落花流水锦，那阵子成都的妇人都喜欢以此锦制衣，我母亲一次就买了五百匹，府里女眷人人都是一身紫曲水，晃得人眼花……那一路上还过了北楼，楼外垂丝海棠开得正好，出了北门是学射山，春日晴好，游人如织——”
　　“赵芾——”
　　“嗯？”
　　青竹微颦了眉望向他：“你是不是……是不是怕见不到这些了？”
　　赵芾默然半晌方点了点头：“是啊……如今成都府近一半都落到了刘俊手中，不知成了何种模样。——若不是我帮着潘可久，原不会这般的。”
　　“可不这么做，你怎么出得来？”
　　“话虽如此，亲眼见到却还是心痛……这毕竟是我的封地。”
　　“但是你也说过，事到如今，唯一的出路便是招安刘俊，除了你，别人断不能在李元凤和刘俊手下讨了好去，所以……所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不是吗？”青竹探身舒臂握了握赵芾挽缰的手。
　　“你说得是，”赵芾反手握住青竹的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我不过是有些……近乡情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