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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绣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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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到外地疗养去了。羡慕,他们医院每个科室一年都有几个名额,美其名曰到外地“培训、进修”,其实就是公费旅游。现在正是秋果成熟的季节,他们到一个遥远的大山里去享受什么“饮山泉、采山果”的乐趣去了。因为接下来一周的离别,昨天晚上我被他狠狠亲了个够。走前还给我丢下一句:“最近没有添置新装啊?买两件吧!回来后我带你到我家拜望我妈妈。”
这句话让我头两天坐卧不宁。不知道江南的母亲好不好相处?听说他爸爸是七年前去世的,她这么多年自己带着江南,用江南的话说,是以照顾他为自己的职业,她那样重视自己的孩子,挑选儿媳妇也可能会比一般人更挑剔。人家不都说:儿媳妇在每个女人眼睛里,那就是夺走了自己专宠的情敌。
怎样才能给她留下个好印象呢?今天周末,我到图书城看霸王书,准备在那一大堆为人处事类的书籍里寻找制胜妙方。
翻了快一个小时,也没有找到对症的。即使相关的,也都是轻描淡写放之四海皆准的一些抽象理论。腿都站疼了,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经过艺术类图书时,正巧看到中间摆放着的画集。一本《梅兰竹菊画谱》吸引了我的注意。是因为封面——文徵明的竹。妈妈很有艺术天分。如果不是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误了她,她一定能在绘画上有些发展,而不是在服装厂盘扣、用缝纫机匝花。她喜欢自己画点水墨画,尤其喜欢竹子——因为他们的宁折不弯。她会绣花,到现在她的卧室里还有一副她自己绣的竹子,就是封面这几枝。
坐在公共汽车上,我抚摩着画集,记忆又飘回了和妈妈一起度过的日子。有些失神。不知道妈妈在另一个世界是否可好?是否和爸爸,还有其他亲人团聚?
车到了青年公园站,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车刹的很猛,把我从回忆中惊醒。车上有人开始叫:“怎么开的车!”
新的人流拥了上来。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是忙碌的人群。每天的公共汽车都拥挤不堪。我一抬眼,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阿婆上了车,费力地往我这个方向挤了过来。她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脸上是岁月留下的斑。
车猛一晃,开动了。阿婆个子小,拉不到吊环,赶忙抓住我前面的座椅。我站了起来。身边站着的中年妇女一看我起身,开始蠢蠢欲动。我用身子挡住她,伸手拍了一下阿婆,示意这里有座位。
“谢谢,谢谢!”她坐了下来。我微微一笑,向后门挤了过去。
抓住后门边的扶手,我漫不经心地看着路边的匆匆闪过的人群。忽然感觉半边脸热热的,好象有人在看我。然后,有人在清嗓子;一只手拍了我的肩头一下。
原来是殷子期——我惊讶地嘴都合不上了。这个二世祖居然挤公共汽车!他应该是有车一族吧?怎么不开车?
他咧嘴冲我笑;“哪站下?”
我说了我家地址。忽然想回家看看妈妈,哪怕是摸摸她还挂在衣柜里的衣服。
“你呢?”
“和你一样!”他又一笑,歪歪嘴!一样才怪!他闲着没事到我家那边干什么,又没有什么可HAPPY的场所。那块都要成了整个城市最后硕果仅存的棚户区之一了!我也不揭穿他。就这样随便闲聊了几句,晃晃荡荡了二十几分钟,终于到了。
果然,他下车后跟在我屁股后面。
“你去哪儿?”我好笑地问他。
“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倒是不掩饰自己。
“我回家,地方太简陋,愿意跟你就跟着吧。”他现在的样子倒也不招人烦。
殷子期在我的小屋里乱转:“你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是啊。从我有记忆起,一直在这个小平房里。”我很意外他脸上没有一丝特别的反应,好象这很正常似的。
“你喜欢画画?”看我把画册放在桌上,他问我。
“我去世的妈妈喜欢。”我取下摆在组合柜上妈妈绣的竹子,举到他面前:“看!这就是我妈妈绣的!”
“我不懂这些,但是我能看出来这绣的很漂亮,也和这副画很象!你妈妈真能干!”殷子期真诚地说。
“妈妈希望我能和她一样,就象风雪中的竹子,柔韧不被折断。她希望我能和她一样坚强地面对一切。”坐在床边上,我看着墙上正对我微笑的妈妈,眼角不由得红了。
“别难过,绣存。”殷子期温暖的大手轻轻放在我的肩头,他碧蓝的眼眸望着我,温和地说:“你妈妈在天堂保佑着你,你会幸福的。”
“我也没有妈妈了。这一点,我和你一样。”殷子期拿起镶嵌在玻璃相架中的绣样:“绣的很逼真。绣存,我有个不情之请——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非常喜欢这副竹子,方便送给我吗?”
我犹豫了一下。可能是刚才他那句话触动了我,我点了点头。
“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它的”。殷子期的手轻轻拂过相架的玻璃面。他抬头看了看妈妈的相片,轻声说:“你妈妈——非常非常漂亮。你长的很象她。”
是的,邻居们都这么说。不过妈妈说我的眼睛长得非常象爸爸。
“我好象没有看到你爸爸的相片?”他又看一眼墙上挂着的妈妈的。
我也没有见过。爸爸的相片,和爸爸、妈妈所有亲人的一切,全部被那场大地震彻底埋葬了。爸爸活在妈妈描述的回忆里,是我脑海中一道漂浮着的影子,面目虽然被妈妈描述过许多次,却仍然模糊。
就这样和他静静地分享着我的童年记忆——在一个阳光灿烂的秋日里,阳光透过玻璃窗撒了下来,映照在我们的脸上。我和殷子期静静地坐在床边上,翻看着我的相册,分享着我成长中的每一道足迹——当然,除了和狄文的那段过去。
狄文和我所有的合影,已经在妈妈去世的第二天,被我撕碎后化为飞灰。从那天起,我才真正下了决心,要彻底忘记他,没有他,也要拥有自己的精彩人生。
相册的最后一张相片,定格在腊月二十七那天。给妈妈穿上了我给她买的新装,她非常高兴,我搂着她,狄文给我们照了这张相。
那时,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没有想到,春节后不久,我的生活就悄悄发生了这么多变化。
“那天,妈妈很高兴,说:你长大了,马上也要有自己的幸福人生了;妈妈也放心了。”记起当时的场景,我忍不住鼻子发酸。
殷子期一直默默地听着。他是个好的倾听者。即使对江南,我也没有说过这些。
“绣存——你是个美丽的女孩子,象你这样美丽善良的女孩子,没有人忍心阻止你得到想要的幸福。”在我送他出门的时候,他真诚地对我说。
午后的阳光,映得他的栗色卷发闪闪发亮,他大海般深邃的眼眸中,仿佛跳跃着几颗小星星······